死神首曲1 第16頁

笑比淒厲地嚎哭優勝。再沒什麼比看見母親的哭泣更叫小小的陶瓷心碎。

母親,不要哭不要哭……

她伸出小小的臂彎抱住脆弱可憐的母親。

我愛你我愛你……

此生此世不會離開你……

陶瓷一直沒忘記她與母親的片段。她悠長的一生經歷無數,然而唯一能令她心頭抽痛的是她的母親,一想起母親的哭與笑、狂與柔,內心的海浪便翻騰洶涌。

閱人無數,丈夫也有過三個。但唯一她愛過的人,就是這個把她生下來的女人。

小小的陶瓷抬起小小的臉望進母親灰綠色的眼眸內,尋求那道愛意的連系;而每一次,無論母親處于何種狀態,也不曾叫她失望過。她不可能忘記,這種只需要一抬起頭便能獲得的安全感。

不是因為我漂亮啊!也不因為我聰敏過人。只因為我是你的女兒,你就愛我至深。

小小陶瓷撲進母親的懷內。如果可以的話,但願一世不用離開。

就在陶瓷五歲那年,慘劇發生。

Eileen與陶雄吵架,陶雄怒火中燒,隨手抓起灶頭的菜刀朝Eileen斬去。Eileen避過了,也原本可以就此奪門而出;然而為了轉頭把陶瓷抱走,她就捱了陶雄一刀。

那一刀差不多斬開了她的臉,由左耳斬破到右耳,橫切了深深的一刀。Eileen在極痛中雙膝跪地,她只叫了一聲,然後那張大了的口便沒再出聲。忽然,她什麼也明白了,就因為這橫切在臉上的一刀,她的新希望就此幻滅。還叫什麼?還需要反抗嗎?她原本憧憬著的,已經無可能發生了。

她跪在地上,雙手垂下。當陶雄瞪著怒瘋了的眼光向她的臉再斬上第二刀第三刀時,Eileen沒哭叫也沒逃避,她是認命地由得他要斬要殺,她決定,以後什麼也不要了。

活像一個宗教儀式。受害人在心底說服自己要甘心情願。

殺吧殺吧殺吧!橫豎,早已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哪有什麼希望?所有出現過的好,全只是幻覺一場……

最後,Eileen倒在地上,全身痙攣抽搐。陶雄在沖動過後才知道闖了禍,于是扔下菜刀,急急跑到屋外逃之夭夭。陶瓷的尖叫嚎哭就是這宗慘劇的唯一配樂。暴力無聲,刀鋒亦靜悄悄,血在寂靜中淌下。陶瓷的驚惶,就成為這章節的悲痛內的唯一聲音。

她一直叫了很久很久,才有人走進屋內幫忙。那些人把血肉模糊的Eileen背起,跑了兩條街找大夫治理。無人理會陶瓷,她一邊擦眼淚一邊哭喊著,試圖跟隨成年人的步伐前進。但她走得很慢很慢,還在中途迷失方向,她根本不知道該怎算好。

世上她最愛的人遭逢厄運,而她完全保護不了。

Thesadfate(5)

她哭喊得嘴巴空空洞洞,聲聲淒厲。她站立在街頭,領受著命運帶來的無助。

怎麼辦……怎麼辦……悲苦至此還可以怎麼辦……

好心人把Eileen安置到妓院的地牢,陶雄不夠膽闖進去又斬又殺。Eileen昏迷後醒來,當一張開眼,她就認得這個角落。當初,陶雄把她由碼頭檢回來之時,也是被安置于此。頃刻百感交集,悲從中來,她的右眼流出眼淚,而左眼滴出膿水。

陶瓷伏在母親身旁飲泣,Eileen听見她的哭聲,就伸手輕撫她的頭發,于是,陶瓷便掩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事到如今,Eileen仍會把心神分出來安慰她。

Eileen對陶瓷說︰「在家鄉有一所修道院,漂亮地屹立在河畔,我只要走過一個山頭,就能坐在對面的河岸遠遠地眺望它。那座修道院很雅致,牆身也特別的白,看上去似個公主的城堡。我從小時候開始,就夢想進修道院生活,但我當然知道,當女孩子住進修院道之後,過的不可能是公主的日子。」

陶瓷握著母親的手,心傷得不能言語。

Eileen從破爛的臉孔上擠出一抹笑容,她輕輕說︰「想不到,今日我所過的日子,比再苛刻嚴厲的修女生活更苦。」

說罷,鮮血就由傷口滾淌出來,混合了眼角流下的淚水,一並掉到女兒的手背上。

再也按捺不住,陶瓷「嘩」一聲就抱頭嚎哭。

Eileen把眼珠溜向陶瓷看了一陣子,接著又把目光放回天花板之上。她的嘴角又再向上揚,她笑得很淒冷。

斷斷續續的,Eileen說著在愛爾蘭的種種,明知吐出的每個字也會帶來劇痛,她也堅持要對女兒說下去。「山頭上有很古舊的教堂遺跡,凌亂的舊石伴著一道殘破的拱門,我和其他小朋友在亂石間走來走去。然後,有一天,我們發現了一個Celtic的十字架,特點是,在十字架上配有一個大圓環的形狀。照理,這個十字架超過千歲了,但看來卻是不可思議的簇新。不知怎地,當中一名小朋友跪在十字架前叩拜起來,而其余的小朋友也跟著做。而明明藍得明澄的天,忽然就變色了,烏雲都聚在我們頭頂,後來更行雷閃電,我們嚇得各自奔跑回家。當中一名小朋友把事情告訴長輩,長輩就說,我們已得罪神明,從今以後,我們都只會噩運連連……」

陶瓷瞪著紅腫的眼,不懂得反應,而Eileen,是這樣說︰「事到如今,我也相信了。」

陶瓷伏在母親的胸前,落淚又搖頭,她只懂重復說著︰「不……不……不……」

Eileen合上眼楮,她已經很累很累了。

陶瓷淒淒地說︰「媽媽,你一定會好起來……」

Eileen的眼皮跳動了一下,她已不想再說話了。

棒了一天,Eileen

看來精神抖擻了許多,她從衣服的暗袋中掏出一條約一碼長的蕾絲花邊,這樣對陶瓷說︰「這是我在愛爾蘭的房子中剪出來留念的,我們所住的小房子里頭,窗前都掛有愛爾蘭的手制蕾絲花邊,這原是掛簾的末端,我一直伴在身旁,好讓我握在手中懷念。」她把蕾絲花邊放到陶瓷的小手上,然後說︰「該送給你了。你也是愛爾蘭的一部分。」

陶瓷細看這塊精致的針織品,然後,她又听見母親說︰「我的名字,Eileen,在愛爾蘭語中,解作陽光。」

陶瓷望著母親,不禁在心中一陣抽痛。

Eileen垂下眼輕輕說︰「愛爾蘭的陽光很輕很暖很白,很美。」

陶瓷撲進母親的懷內,心痛地抱著母親,她對母親說︰「媽媽永遠都那麼美。」

Eileen撫模女兒的頭顱,靜默地沒說什麼。她仰臉深呼吸。在這地牢的角落,連空氣都酸臭。她又再次冷笑了,取笑自己居然還妄想著愛爾蘭的陽光。

她是一名什麼也得不到的女人。愛爾蘭的美好,她怎配得起?想到這里,她的笑容就更深了。

傍晚時分,陶瓷走到好心人的家問他們討點吃的,通常,那些人會慷慨地送給她飲料與干糧,Eileen所受的苦,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她為當地居民提供了源源不絕的話題。

Thesadfate(6)

而在走回妓院的地牢中時,陶瓷就看見了她永世難忘的畫面。

陶瓷推門而進,她首先看到的是躺在木板床上的母親,她的脖子上有道深深的、流淌著血的傷痕,而她的右手半垂在床邊,地上躺著一把染血的刀。

陶瓷明白這幅畫面的意義,Eileen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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