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得選擇後者了嗎?
看著裴翊恩的背影,邵玖用力把奪眶而出的淚水逼回去。
沒什麼好哭的,她早就知道的呀,知道他有這麼一個紅粉知己,知道那個女人對他是真愛,是不離不棄的感情。
宋蓮花縱有千萬個缺點,但她肯為他不顧危險一路追隨,肯為他委身做妾,都做到這等程度了,除非他不是人,除非他沒有心,否則都該感激涕零。
這種情況很正常,自己沒有什麼好埋怨的。
然而心髒自顧自紐絞,五腑六髒被泡進辣椒水里,說不出口的疼痛刺激著她所有知覺,憤怒蒸騰而上,她想要不顧一切、想要沖動……
但是不行,理智阻止她不顧一切。
沖動只會讓她處境更艱難,讓她落人口實,宋窈娘打定主意要演白蓮花,自己不跟著演已經夠傻,難不成還配合她上演霸王花?
宋窈娘擺明不打算安分,那麼未來今天這種狀況,必定會層出不窮、不斷出現,她需要更多的理智來應付這一切。
所以該怎麼做?溫婉寬容、送大夫、送補藥,順便把他也送到宋窈娘床榻邊,任由他們一夜恩愛、幾許纏綿?
辦不到,這種賢良事與她沾不上邊。
假裝無事發生,假裝他的夜晚本來就該平均分配,讓自己徹底融入三妻四妾的時代,當個貨真價實的古代女人?
這更難,感情潔癖早融入她的靈魂里,剔除不去。
她的頭很痛,在愛情上她尚未長大,還無法成熟得像母親那樣。
她知道退居二線,把婚姻當成交換條件最正確,偏偏她依舊奢侈地作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傻夢,想要為愛情再盡心盡力。
可會不會她越使力,情況越糟糕?
「夠了!」邵玖用力一吼,她必須停止悲觀,停止不理智的想像,必須把自信心找回來,相信情況不會糟成那樣。
是的,過去一個月,翊恩能拒絕她那麼多回,那麼這次肯定也一樣。
宋窈娘昏倒了,他不得不抱起她,送她回去歸雁閣,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然後他會安撫她的不安,會再三告訴她我只在乎你,到時她得理智地跟他說我們必須談談。
她會把自己與宋窈娘的對話一句不漏地告訴他,破除他對白蓮花的錯誤認知。
她會把自己對待情感的態度認真闡述一回。
她願意給宋窈娘金錢、名分,給她任何想要的東西,唯獨不出借她的男人。
在愛情領域里,她狹隘自私,她有強烈的獨佔欲,誰都別奢望能夠插足。
沒錯,情況會照自己想要的方向發展,翊恩只是送她回去,別的事情不會多做,宋窈娘再有本事,也無法勉強翊恩的心。
邵玖捧起茶盞、喝口熱茶,穩定自己不平靜的心。
「小雪,去傳膳,讓廚房送上一道松鼠魚。」
時間分秒過去,夜幕降臨,他錯過晚膳,始終沒有回來。
邵玖的笑容逐漸凝結,信心被澆滅,她應該開始認同宋窈娘的本事嗎?
認同翊恩對她有情有愛,認同她有足夠的實力和自己對戰,也認同……自己終將成為母親那樣的女人,終究會剔除愛情,在婚姻里妥協?
真不甘心,虧她思想前衛,信念堅定,最終還是得被碾碎在時代的巨輪里。
桌上的飯菜已經涼透,凍出一層讓人厭膩的油脂,那盤松鼠魚張著口,想說的話被消逝的光陰一點一點消融。
突然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了,不管是她的感情潔癖還是對愛情的獨佔欲。
裴翊安今晚不會回來了,宋窈娘終究將他留下,接下來呢?他會呵護她、安慰她、照顧她,用他的身子溫暖她的哀愁?
呵呵,猜錯了呢,他不在乎她的不安,或許不是不在乎,只是他更在乎規矩,更在乎一碗水端平。
「夫人,菜冷了,要不要熱熱?」小雪不安地看著邵玖。
「撤下去吧。」
「不如我給夫人做一碗陽春面?夫人說過我做的陽春面很不錯。」
看著她的擔心,邵玖拍拍小雪的手背,說︰「好啊,麻煩你了。」
見她放心的領命離開,邵玖尋了件大髦打算出門——去看看吧,不親眼看見很難死心的。
月上樹梢頭,照亮整個庭院,很適合月下談心。
她走近歸雁閣,一名丫頭迎面而來,那是宋窈娘身邊的靜兒。
看見邵玖,她加快腳步上前,屈膝道︰「夫人,侯爺讓我稟告夫人,請夫人別等他,先歇下,至于小小姐的事緩幾日再說,另外姨娘表示,等她身子好些再去給夫人請安。」
宋窈娘大獲全勝,這是明明白白的挑釁啊。
她不安排侍寢,宋窈娘替自己安排了;她想要暖暖,宋窈娘讓裴翊恩給自己駁了;她說不必請安,宋窈娘堅持,而他應下了。
這狀況算得上寵妾滅妻嗎?不知道呢,但她知道心很痛,知道氣喘不上來,知道再不離開,她會哭得眼淚鼻涕齊飛,失去驕傲與尊嚴。
她咽下哽咽,只道︰「既然如此,轉告宋姨娘把身子養好,別惦記著請安,在我面前,沒有這個規矩。」
她控制不了裴翊恩的下半身,拿不到暖暖的教育權,至少能夠選擇想見誰、不想見誰。
「是,奴婢會轉告姨娘的。」靜兒屈膝道。
直到靜兒離開,再也看不見了,邵玖才換個方向走。
應該回去,應該認真思考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各種狀況,應該開始用心考慮,如何讓自己成熟一點,盡快跳過「傷心」這個環節,應該學會埋葬愛情,進入公式化婚姻,應該把事情往「正確方向」進行。
但是今晚……她不想……
所以她沒回去,她一步步踩著積雪,離開了平南侯府。
邵玖走得相當慢,因為在思考著,思考自己有沒有足夠的能力長大,思考願不願意在婚姻里將就,思考如何成為豁達的女人,在宋窈娘、李窈娘、張窈娘面前低頭。
她不哭的,她沒有當白蓮花的天分,只是心澀得太嚴重,好像有人往她嘴里灌進未熟的芭樂汁,好像膽汁翻江倒海涌上來,說不出的委屈和難受在胸口沖撞,兩手交握,緊緊地壓在心髒上方,想教它別分崩離析。
一席暢談,郁珩和衛梓鑫走出酒樓時,臉上都帶著笑意,他們心靈契合,任何的話題都能讓兩人無比盡興。
「今天月色很好。」天很冷,但幾杯好酒下肚,寒意盡數驅逐。
「去你家?」衛梓鑫替郁珩系好帶子,攏攏雪狐披風——那是他獵的,抓了好幾只才制成這一件。
「不回宮?」
「宮里下鑰了。」
他不想回去面對太子妃,她是個善盡本分的好女人,為他生下,個好兒子,應該好好待她的,可惜他不愛女人。
衛梓鑫笑了笑,握住郁珩的手,還是感覺略寒,明兒個讓御醫給他開藥方。
「知道了,去我那里吧,我還有幾壇好酒。」
「你的胃不好,酒讓我代勞吧。」
「那可是我的珍藏。」兩人一路說說笑笑,突然間,郁珩停下腳步。
邵玖看見郁珩,不想當白蓮花的她,如見到親人般,瞬間酸了鼻子,淚水在眼底泛濫成災,她反射地朝他快步跑去。
「滾。」郁珩直覺道。
是很正常的反應,正常到讓她發現自己的不正常,因此立刻掉頭離開。
她沒有揚起勾人的開心笑臉,沒有清脆的「好咧」,沒有小跳步,她乖得像只鶴鶉。
「她不對勁。」郁珩說。
「是不對。」雖然見面次數屈指可數,但人人都說她朝氣蓬勃、自帶太陽,今天卻……
兩人對視一眼,同步上前、擋在她面前。
邵玖緩慢抬頭,臉上有著明顯的委屈,在燈火照耀下淚光閃爍,她隨身攜帶的太陽失蹤、燦爛消弭,只剩下苦笑與無奈,垮台的雙肩讓小豆丁看起來更小顆。
一個不經意眨眼,被排擠的淚水淌落,天氣太冷,淚水在頰邊凝成冰珠子。
兩個男人同感錯愕,事情好像……頗大?
「你還好嗎?」難得地,郁珩流露出關心。
「我很好啊,我怎麼會不好?我可是鼎鼎大名的玉福郡主呢,票選今年度最幸運人類冠軍,小小庶女抬高身分、又蒙皇上賜婚,誰不好我都不會不好,我啊,好到不能再好了!」她傲嬌地挺挺背脊,一連串的好,卻好得淚珠子猛掉。
非常的欲蓋彌彰,尤其是她的笑,蓋到不能再蓋的彰。「這麼晚了,為什麼不回家?」
因為……很討厭,討厭爭窈窕,討厭棹歌驚起睡鴛鴛。
不過這種話只會換來男人的嗤之以鼻,他們會說不過是妻妾之爭,誰家後院都會上演好幾輪,這等小事不值得討論;他們會嗤笑一聲,然後感嘆女人啊,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所以她不說真心話。「我在賞月呀。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
好詩!太好了,果然是人人交口稱贊的才女,但是今晚才女的情緒明顯不對。
「所以呢?賞完月沒?賞完我送你回去。」
回去干啥?獨守空閨嗎?在棉被里翻來覆去,想像白蓮贈英雄的纏綿旖旎?
「我、不、要!」她就要任性一回——在長大之前。
「馬上就要宵禁了,無故在外游走會被送進大牢里,你想這樣?」
送進大牢啊?那不就是白蓮花紅被翻浪,霸王花冷監泣傷?
呵呵,挺有意思的對比。「也行,還沒坐過牢呢,嘗嘗滋味來點新體驗。」
衛梓鑫失笑,邵玖是真的很有意思啊!
「想不想大醉一場?對你來說喝醉也是新體驗嗎?」他出言相邀。
于是兩個高覿身影,中間夾著一顆矮蘿卜,三人在月光下緩步前行。
郁珩和衛梓鑫都沒安撫過哀傷的女人,只能依照男人的角度來處理棘手問題——
衛梓鑫先呵呵笑兩聲,笑聲很干,比放了一個星期的吐司還要干巴。「听說裴夫人……」
「別喊我裴夫人。」
陰惻惻的聲音在耳際響起,兩個男人抖了下肩,看看左右……呃,是鬼還是……目光斜下度,是……不想被喊裴夫人的裴夫人?
「听說你的廚藝很好。」衛梓鑫決定從善如流。
沒錯,就是這樣,女人心情不好只要猛夸一頓,壞情緒就會順理成章過去。
「百味萬源的菜單都是玖兒擬定的,她還定期教各分店大廚,玖兒待會兒要不要做幾道菜,我那里有好酒,今晚不醉不歸。」郁珩說。
他對女人從沒這麼上心過,邵玖算是破了他的先例。
衛梓鑫向郁珩投去深情款款的一眼,笑彎兩道濃眉,太有默契了,這正是自己想要的。
讓她煮個菜、消耗傷心,幾杯黃酒下肚,啥煩惱都拋向天際。
邵玖看看衛梓鑫再看看郁珩,男人都這麼自我中心嗎?看不出來她很傷心,竟還逼她做苦工?
郁珩接話,「我要吃松鼠魚,那道菜太美味……」
松鼠魚?他留在歸雁閣了,害得松鼠魚凝結出一層惡心的油脂,她眉睫下垂,淚水被逼出。
又哭?他講錯什麼了?不能提松鼠魚嗎?郁珩滿頭霧水。
「吃別的菜也行,只要是玖兒做的,我們都喜歡。」衛梓鑫連忙改口。
「對對對!全都喜歡。」郁珩連連點頭。
「男人的喜歡都這麼膚淺、都這麼沒有選擇嗎?是不是只要是個人就可以喜歡?是不是只要待得夠久就會喜歡?還是只要長成白蓮狀的,通通都喜歡?」
她猛地看向衛梓鑫,口氣咄咄逼人,寒冽的目光里帶著凜然氣勢,頗……嚇人。
他連忙高舉雙手投降。「我……我不喜歡白蓮花。」
她又看向郁珩,他也連忙揮手自證清白。「我討厭白蓮花。」
「是嗎?」
「是是是、肯定是、絕對是。」兩人異口同聲、連連點頭,只差沒發誓要白蓮花于人世問集體消滅。
「還好,你們夠聰明,可天底下就有那種傻子,看不清白蓮花的真面目。」
被褒獎了?嘿嘿……衛梓鑫咧開嘴,覺得他們最聰明的部分應該是——不喜歡女人。
女人好麻煩吶,可憐的梓青、翊恩,可憐的天下男性。
被夸獎的男人懂得繼續加碼的重要性,他們順著邵玖的話往下說。「對,傻子可憐,看不清白蓮花的真面目。」他們猜測,那個傻子應該姓裴。
「錯,不是可憐,是可惡、可恨!」
呵呵……兩人又干巴笑開,不解翊恩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第十二章 為大禍臨頭準備(1)
「夫人把砧板剖成兩半了。」下人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驚懼。
「……」郁珩嘴角微抖。
「知道了,好生照看裴夫人。」裴梓鑫凝重回答。
「夫人把鏈子給弄折了。」
「……」郁珩顫抖中。
「知道了,好生照看裴夫人。」裴梓鑫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
「夫人把鍋子砸出大洞了。」
「……」郁珩困難地咽了下口水,該死的,翊恩怎麼還不來?
「要不……別讓她做菜,直接把她拉過來灌醉?」
「好主意!」郁珩起身,和裴梓鑫飛快走向廚房。
大廚二廚垂頭喪氣、欲哭無淚,養在缸里的魚全被開膛剖月復,一條條躺在地上等著驗尸,大大小小的砧板劈成柴堆,菜刀缺了口子、掉了柄,鍋子陣亡七、八個,廚房一片狼藉。
可以確定忠勇伯府未來幾日別想開伙了。
在一連串的深吸氣深吐氣之後,兩人走進擁擠的廚房,蹲在猛往灶里塞柴薪的邵玖身邊,問︰「發泄夠了沒?」
「發泄?沒有啊,我只是想做松鼠魚。」她在笑,笑得讓人頭皮發麻。
郁珩將人提起來。「到前頭喝酒去,一醉解千愁。」
「我又不愁,解哪門子的愁?」她又笑,笑得讓人雞皮疙瘩頻頻往下掉。
她不愁,廚房都變成這副模樣,讓她愁了,整座忠勇伯府豈不是要燒成灰燼?不過女人傷心的時候千萬不能和她講道理,直接以體型優勢壓迫她的舉止更有效率。
郁珩抓起她左手。「無愁可解,那就尋歡作樂。」
「對,尋歡作樂。」裴梓鑫勾起她的右臂,兩人合力往上一提,短腿玖的雙腳離開地面在半空中晃蕩,飛快被帶離肇事現場。
借著幾分酒意,邵玖揪起郁珩衣襟,把自己湊近那張美到爆表的臉,咯咯笑個不停。
「我沒猜錯對不對?你喜歡衛梓鑫對不對?呵呵呵……」
郁珩強忍膽戰,把她的臉使勁往外推,圓圓的小臉被壓得扁扁,卻阻擋不了她奮力往前——誰教人家天生神力哮。
郁珩後悔了,比起灌醉她,燒掉廚房情況更好掌握些。
「走開。」郁珩想把人踢飛,可惜力有未逮,而邵玖那張得意笑臉,看起來很像剛剛強暴得逞。
裴梓鑫目瞪口呆,她這麼敏銳嗎?連朝夕相處的梓青都沒發現,只見過兩面的邵玖竟然發現了?他該不該殺人滅口?這麼做的話,翊恩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