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用不著言明身分,對方也可以輕易查到她,不過來得未免太快了,難道不怕她看出這是一場預謀嗎?
好吧,她是鄉下來的村姑,沒有京中高門教養出來的腦子,不懂得彎彎繞繞,人家難免會小瞧她,可是好歹掩飾一下,不要將別人當成傻子。
傻子就傻子,別人如何看她並不重要,她不喜歡的是這種感覺——為何一直甩不掉原主上一世的軌跡呢?
唐寧月煩躁的想抓頭,可是當著爹娘面前,她不敢如此隨意。
剛剛穿來的時候,她借著在錦城那種鄉下地方,娘親懷孕沒空管女兒,爹爹忙著掌控青州的產業,她順理成章「改頭換面」,不教他們察覺換了芯子,不過她可不敢真的變成野丫頭,從小在京城長大,有些規矩已經刻在骨子里,那些粗鄙的舉動還是要避免。
緩了口氣,唐寧月撇開頭,想來個眼不見為淨,沒想到卻見到唐文鈺一臉糾結的瞪著禮物,這是什麼情況?
半晌,唐文鈺無比幽怨的道︰「怎麼是頭面呢?」
「不是頭面,應該是什麼?」
「銀子啊。」
聞言差一點暈倒,唐寧月舉起手輕戳他的腦門,低聲訓斥,「我記得曾經告訴過你,君子可以愛財,但要取之有道。」
「若非我推了姊姊一把,姊姊怎麼會即時撲過去救人?」言下之意,救人有他一份功勞,謝禮當然應該分一份給他。
「原來是你推我……算了,給你,我不要。」
唐文鈺沒好氣的撇嘴,「我要頭面干啥?我要的是銀子,姊姊可以換銀子給我嗎?」
「你將頭面賣掉,不就有銀子嗎?」
「這太丟臉了,又不是窮到過不下去,怎麼可以賣頭面?」
「我還以為臉面對你來說沒有銀子重要。」
「我又不是姊姊,我凡事講究輕重緩急。」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講究輕重緩急嗎?」
「姊姊難道不知道自個兒很任性嗎?」
「你們兩個在吵什麼?」陳雲芳終于被姊弟兩人的爭論聲吸引過來。
姊弟兩人很有默契的搖頭,「沒事。」
「寧兒,你是姊姊,你老是跟鈺哥兒斗嘴,教人家見了,會笑話你小家子氣……」
「我帶鈺哥兒去書坊。」唐寧月可不想接受疲勞轟炸,趕緊拉著唐文鈺走人。
「這孩子是屬兔子嗎?」
始終沉默的唐景華忍不住笑了,「他們姊弟就喜歡斗嘴,越吵感情越好,反正打不起來,你何必管他們?」
「我真擔心她忘了自個兒是姑娘。」
「不會,我覺得她這樣子很好,以後嫁了人,我們也不必擔心她會受委屈。」
陳雲芳的目光再度轉向靖安侯府送來的謝禮,「靖安侯府會不會看上寧兒?」
「你不要胡思亂想,這只是一份謝禮。」
「若這份謝禮是二房送的,我不會放在心上,可是人家是以靖安侯府的名義送的,你說,我能不多想嗎?」回京,陳雲芳就听老夫人提起靖安侯夫人在為世子爺相看,他們毅勇伯府也在名單上頭,按理說,毅勇伯府要爭這門親事,嫡出的長房比庶出的三房更有機會,但他們先在回京的路上遇見衛世子,還一路同行,接著寧兒又救下二房的姑娘……總之,她覺得很不安。
「這是表示慎重。」
「我不願意寧兒嫁進靖安侯府,這是跟長房結仇。」
「靖安侯府的親事不是我們決定是誰就是誰。」
「我知道,我們就是想高攀,還得人家看得上我們。」
「不單如此,衛世子是皇後的外甥,深受皇上喜愛,他的親事皇上不過問,皇後也會插手。」
陳雲芳稍稍松了一口氣,「是啊,皇後怎麼可能讓自個兒的外甥受委屈?」
唐景華很委屈的瞥了妻子一眼,「你的夫君後年沒能考中狀元,也能拿個二甲頭名,我的女兒嫁個侯府的世子爺也不是不行。」
陳雲芳張開嘴巴想解釋,可又不知如何解釋,她不是嫌棄自個兒的夫君,但庶出就是庶出,要不錦城的事怎麼會落在他頭上?
唐景華輕拍著妻子的手,「你放寬心,該我們的就是我們的,不該我們的我們也不強求。」
「但願長房也能明白這個道理。」
「大哥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毅勇伯府在京中有多少分量,他看得很清楚。」
長房又不是只有大伯,大嫂可不是有自知之明的人。陳雲芳終究沒有反駁,毅勇伯府三位兄弟的感情說起來還不錯,畢竟他們的親娘都死了,而老夫人不過是繼室,與嫡系的也不親近。話說回來,靖安侯府這門親事還真是由不得他們,人家若是看上他們,他們說不定還要感恩戴德。
好吧,但願是她想多了,靖安侯夫人多驕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讓她唯一的兒子娶個伯府庶出三房的女兒?
第三章 賞花會上的算計(1)
唐寧月覺得自個兒跟衛洵絕對是孽緣,隨口找個理由出門,竟然就在書坊遇見他。
「衛哥哥,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我們還真是有緣!」唐文鈺仰著小臉歡喜的看著衛洵,眼中閃爍著亮晶晶的崇拜光芒。
唐寧月一臉驚恐的瞪著唐文鈺,除了相熟的人,小家伙對人一向高冷,見面只會點個頭加上一聲招呼,然後待在一旁當听眾,表面上正經八百,內心卻是吐槽加唱人,反正他就是很能裝模作樣的一個小孩子,沒想到這回居然這麼熱情。
「我們確實很有緣,回京之後我還是第一次來書坊。」衛洵對唐文鈺的印象很好,聰明絕頂,但知道收起光芒,不會教人一眼就注意到他,跟他爹一個樣,甚至連外貌也相差無幾。
「衛哥哥是來買書的嗎?」
「書坊收了幾個書院學子的字畫,我來看看有沒有值得收藏的,你呢?」
「姊姊不想听娘親嘮叨,只能拉著我跑來書坊隨便看看。我想買幾本書,也給姊姊挑幾本,免得她太無聊。」唐文鈺的口氣帶著無奈,很容易教人產生錯覺,其實他口中的姊姊是妹妹。
「京城遠遠不及錦城的莊子有趣,不能上山下水,你們一時不習慣,難免會覺得無聊。」
唐寧月有一種懵了的感覺,這兩位是多年不見的好友嗎?他們就這麼聊起來?小家伙竟然無視她,將她出賣了,還不忘給她補上幾刀……
她突然覺得自個兒站在旁邊有竊听的嫌疑,于是走開,借機尋幾本可打發時間的游記。
「我們上山下水不是為了好玩,而是為了掙銀子。」姊姊不在身邊,唐文鈺更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掙銀子?」
「姊姊說,錢不是萬能的,但是沒錢萬萬不能。」
衛洵微微挑起眉,認同的點點頭,「很有道理。」
「姊姊說話一向很有道理,可是大半都跟別人的道理不一樣。」
「很有道理,又跟別人的道理不一樣?」衛洵無法理解。
「姊姊說,女子也應該讀書,讀書使人明智,這事不分男女,世上多一點懂事理的人比多一點愚昧的人更好。」唐文鈺頓了一下,反過來一問︰「衛哥哥覺得有道理嗎?」
衛洵唇角不自覺上揚,「有道理。」
「可是,世上皆言女子無才便是德。」
「世人喜歡人雲亦雲。」
「難怪姊姊說,世人口中的道理往往建立在他人的認知上。」
「確實如此。」
「我姊姊就不會這樣,她凡事都有自個兒的主張,且總是勝過那些人雲亦雲的道理。」
唐文鈺的肚子突然發出咕嚕聲,不由得臉一紅,難為情的道︰「早上吃得少,肚子餓了。」
「差不多要用午膳了,衛哥哥請你們吃飯。」
「這怎麼好意思,我還有一個姊姊,一個婆子和一個丫鬟。」
「我領著大理寺的差事,不缺銀子。」
「姊姊會責備我不知羞恥。」
「我和鈺哥兒相談甚歡,還有很多事想向鈺哥兒請教,正好要用午膳了,順道請你們吃飯不是應該的嗎?」
衛洵向一個小了十幾歲的孩子請教,這種話誰會相信?不過唐文鈺一點都不在意,因為他听出衛洵話中的含意——凡事有他,他會承擔所有的責任。
「謝謝衛哥哥,衛哥哥破費了。」唐文鈺端端正正行了一個禮。
衛洵轉頭看著貼身侍衛元忠,「我先帶鈺哥兒去對面的福滿樓,你去請唐三小姐隨後過來。」
一刻鐘之後,唐寧月坐在福滿樓二樓的包廂,左看看,右看看,腦海繞著一個問題打轉——這是怎麼回事?
「我獨自用午膳太無趣了,既然有緣遇見,你們應該不介意陪我用膳吧?」
這不是放馬後炮嗎?她已經坐在這兒,面前是滿滿一桌子菜,難道她還能說「我很介意,恕不奉陪」嗎?
唐寧月悄悄的瞪了唐文鈺一眼,這頓午餐若沒有他在一旁起,她絕對不相信。唐文鈺正襟危坐,完全看不出來他快流口水了。
「衛世子破費了。」唐寧月勉為其難擠出一句話。
「回京路上托你們一家的福,我不必與干糧為伍,偶爾露宿荒郊野外也能有熱騰騰的肉粥湯面,我早就想請你們吃頓飯。」衛洵接著拿起筷子,「吃吧,我吃飯不講究食不言,你們也別拘束。」
唐寧月不是原裝古人,既然已經坐在一起吃飯,那就沒必要裝模作樣,該吃就吃。唐文鈺一見姊姊動了,優雅的拿起筷子跟著開吃。
「听說昨日三小姐救了我們侯府二房的馨丫頭。」
唐寧月若有所思的挑起眉,他是不是也察覺到這件事有問題?既然如此,她不妨借此機會暗示一下,「不能說是我救了她,只是孩子被扔出車窗的時候,我就在不遠處,雙手往前一伸就可以抱住孩子,這事只能說真的太巧合了,就這樣白白送我一個功勞,在你們靖安侯府掛上名。」
「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三小姐。」
「我已經收到『侯府』的謝禮。」
「這是我祖母的意思,靖安侯府還未分家,無論哪一房的事都是侯府的事。」
「原來如此。」唐寧月並不覺得松了一口氣,反而認為算計的人太厲害了,從那位二夫人到老靖安侯夫人,她們都是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入了局。雖然一點頭緒也沒有,但是有辦法制造這樣的意外,最後還讓老侯爺夫人出面,這個人在靖安侯府肯定是可以主事的人,要不如何有本事將手伸那麼長?
衛洵已經得知想知道的事情,也不想再揪著此事不放,連忙轉移注意力,「菜都涼了,趕緊吃吧。」
接下來他們很有默契的食不言,各自琢磨剛剛接收到的訊息。
得知唐寧月救了靖安侯府二房的姑娘,唐明月急了,立馬沖到清溪院,沒想到唐寧月動作更快,搶先一步出了門,她只好派人吩咐門房盯著,三姑娘一回府,立馬派人到文華院告知。
睡了一個午覺醒來,終于得到門房遞進來的消息,她匆匆忙忙趕到清溪院,換人家睡午覺了,莫可奈何,她只能繼續忍下去,明日再來。
唐明月輾轉反側一夜,隔日醒來用過早膳,又趕著來清溪院。
這次她如願見到人,可是人家姊弟忙著在棋盤上廝殺,根本沒心思理會她。
「怎麼又輸了?」唐寧月不敢置信的跳了起來。
「這不就是姊姊老愛掛在嘴邊的——」唐文鈺比了一下他們兩個,高冷的揚起下巴,「學渣和學霸的差別。」
唐寧月真想賞他一個栗暴,學霸就學霸,有必要逮著機會就踩她一腳嗎?雖然她老是自嘲是學渣一枚,學習成績追求的永遠是及格就好了,可是嚴格說起來,她只是對學習缺乏熱情,不是真的笨真的傻。
「我只是懶得在這上頭鑽研。」
「哦。」
「哦什麼?」
「無論是什麼理由,姊姊就是輸給我了。」
唐寧月恨恨的咬牙切齒,「我們再來一盤。」
唐文鈺很無奈的嘆了口氣,每次都這樣,輸了之後肯定要再來一盤,再來一盤之後,還是輸了,然後……
嘩啦一聲,唐明月終于受不了的,沖過來將棋盤棋子掀了,氣呼呼的雙手投腰,「你們兩個是什麼意思?我來那麼久了,你們連聲招呼都沒有,自顧自的下棋,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
唐寧月冷冷的揚起頭看著她,「我有請你上門嗎?我都沒怪你不請自來,你怎麼好意思讓我放下事情款待你?」
唐明月︰「……」
「你不爽坐在這兒等我們,可以甩頭走人,我可沒拿繩子綁住你的腳。」唐寧月對著門口的方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示意她不高興就趕緊離開。
過了半晌,唐明月終于找回聲音,「你、你是故意的!」
唐寧月雙手一攤,大大方方的道︰「那又如何?我可沒教你來這兒受氣。」
「你、你這個村姑真是太討厭了,無論如何,來者是客,這是大家閨秀該有的基本禮儀。」唐明月氣得全身顫抖,唐寧月完全顛覆她的認知。
從鄉下來的野丫頭不是應該很自卑很怯懦嗎?可是這些日子短暫的接觸,她離自個兒的想像越來越遠,一開始在文德院,她還有大家閨秀應該有的樣子,今日她像是權貴之家教養出來的宗婦,盛氣凌人,無禮都可以教她說成有理。
唐寧月忍俊不住,「你都說我是村姑了,我何必守什麼大家閨秀的禮儀?」
唐明月再次舌頭打結。
「我們別爭執了,說吧,你來干啥?」為了融入這個時代,她一直很收斂,不敢太過隨意,可是這位二姊姊太煩人了,她實在沒耐性應付。
「你救了靖安侯府的姑娘。」唐明月直接反應道。
「對啊,順手救了,有什麼問題嗎?」
「你以為有了救命之恩就可以嫁進靖安侯府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若不是因為原主上一世的記憶,她如今還不知道靖安侯夫人正在給世子爺相看,而她們姊妹兩個也在相看的名單上。
「你別裝傻了,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靖安侯夫人正在相看世子爺的媳婦,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你好像忘了我回京不到十日,伯府前前後後都還沒看清楚,哪有閑功夫關注京中的閑言閑語,我又不是三姑六婆。」唐寧月不自覺的瞥了她一眼,還以為大家閨秀忙著學習琴棋書畫,為何她閑得像個八卦婆?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不過是陳述事實。」
唐明月氣得牙癢癢的,可也不想對號入座,這不是等于承認自己是三姑六婆嗎?算了,懶得跟她廢話,還是說重點,「我不管你是什麼意思,我勸你認清楚自個兒是什麼貨色,一個沒見識的村姑,就是給靖安侯世子爺當妾也不配。」
「我可沒興趣給人家當妾。」
「別跟我裝傻,你明白我的意思,還是識相一點,你配不上衛世子。」
唐寧月冷冷一笑,「我配不上,你就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