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只去過靖安侯府,就從靖安侯府開始。」雖然昨日後來沒有更衣,裙子早就干了,可是留下的茶漬太清楚了,她當然不可能瞞著娘,而且她還刻意將事情推向危機重重的情境中,這也是轉個彎告訴娘,靖安侯府充滿了陰謀算計,不是什麼好地方。
陳雲芳想想也有道理,于是道︰「靖安侯府有三房,長房、二房都是嫡出,三房是庶出,不過庶出子自幼養在嫡母身邊,老侯爺夫人心慈,對其視如己出,因此三兄弟的感情很好。」
「長房不是已經繼承爵位了,為何不分家?」
「一來,老侯爺夫人還在;二來,除了長子,另外兩個都很平庸,而且只有長媳娘家最為顯貴,老侯爺夫人應該是怕分了之後,長房不再關照其他兩房。」
「三房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不是太吵了嗎?」
「你會覺得我們毅勇伯府很吵嗎?」
頓了一下,唐寧月吶吶道︰「還好啦。」
「老侯爺夫人是個慈祥溫和的長輩,凡事與人為善,靖安侯府即便談不上其樂融融,也絕對比起我們毅勇伯府和睦。」
唐寧月不以為然的撇嘴,「靖安侯府真要那麼和睦,怎麼會有人算計我?」
「靖安侯府只是比毅勇伯府更為和睦,並非表示上下一心。每個人都有私心,更別說各房的條件不一樣,想方設法為自個兒爭取利益,這是天經地義。此外,三房還有各自的一小家,就長房來說,靖安侯還有兩個庶子,他們的姨娘都是貴妾,這等于長房就有三個小家。」
「靖安侯有兩個貴妾?」靖安侯夫人不是一個能夠容人的女人,怎麼會允許夫君有兩個貴妾?
「對,兩個貴妾皆出自官宦之家,她們的孩子都很出色。」
「庶子太出色就容易生事。」
陳雲芳斜睨了女兒一眼,「你爹會生事嗎?」
「……爹是特例。」
回京之後,唐寧月對毅勇伯府有了更多的了解,毅勇伯府是武將之家,從曾祖到父親這一輩皆是從軍,兩位伯父如今一個在京營,一個在通州衛,換言之,她爹是奇葩,與兩位哥哥路線不同,當然不存在太大的沖突。
「靖安侯的兩位庶子再出色也越不過衛世子,衛世子可是皇後的外甥。」
「有能力的都有野心,何況母族也不是毫無勢力,想爭一口氣越過長子也不奇怪啊。」
「只要皇後穩居後宮之首,誰也別想撼動衛世子的地位。」
「話是如此,但就是有人不死心想試試看,要不我如何會遭到算計?」
「你也不能就此斷言與他們有關啊。」
唐寧月明白娘親的心情,因為爹的關系,扯上「庶出」,娘親就會下意識的偏袒。
緩了一口氣,她態度柔軟的道︰「娘,我沒有說一定與他們有關,不過他們的可能性最大,這一點娘應該承認吧。」
「沒錯,不過衛世子娶了你,雖然得不到多大的助力,但也不至于因此受到拖累,你好歹是毅勇伯府的姑娘。」
好吧,她不是權貴心目中最合適的媳婦人選,但也不至于拿不出手,毅勇伯府這頂帽子其實好看又實用。
「無論誰在算計,你不必想太多,衛世子可不是一般人,他的親事有許多人把關,不是可以輕易算計的。」
原主上一世因何嫁入靖安侯府,這都過去了,她不是原主,即使避不開某些相同的軌跡,但應對不同,結果自然不同。所以她無須惦記原主的上一世,關注眼前就好了,而眼前最重要的當然是自家父母的態度。
「娘是不是希望我能嫁進靖安侯府?」
「不,娘並不希望你嫁進侯府,這是高嫁,我們沒有那樣的底氣。你嫁進侯府太辛苦了,而且長房也看上這門親事,你搶了長房的親事,以後遇事,只怕長房不願意護著你。」
「我有爹娘,不需要長房。」理論上來說,家族越強大,別人越不敢欺負你,可是她覺得一個人不爭氣,再強大的家族也成為不了你的籌碼,與其寄望別人當你的後盾,還不如增強自個兒的實力。
「還未分家之前,我們就是一家人。」
唐寧月沉默了,家族的觀念在現代還是很強的,家族抱成一團並沒有錯,但是人多心思就多,一個家族不等于一個小家,半途分道揚瓖的多得是。
回房之後,唐寧月梳理了一遍腦中的思緒,先不管誰在算計她,對方肯定看上她的弱勢——一個從鄉下來的村姑,爹還是個在努力準備科考的庶子,換言之,從這一點來看,對方就是不樂意給衛洵增加籌碼,不樂意衛洵太過得意了。
她左看右看,最大的可能還是落在那兩位貴妾和她們的孩子身上,他們跟衛洵存在著天然的利益沖突,不過就算能證明她的猜測,那又如何?她對付不了他們,她無法為自個兒討公道。
這幾日唐寧月的心情可以說跌到谷底。
穿來這兒之後,她一直過得順風順水,人家坐擁寶山,日子只是過得去,她卻為自個兒掙來了第一桶金,每天笑哈哈的,上山下水,人生多快意啊。
可是當她踏上回京的路,那道不該屬于她的命運軌跡如同鬼魅般糾纏不放,想要跳月兌,卻總是在里頭打轉……總之,她覺得悶爆了,因此唐文鈺提議上書坊買書,她便允了。
拉著一張小機子坐在唐文鈺身邊,唐寧月自顧自的胡思亂想,想著想著,不小心就瞄到唐文鈺正在翻閱的書。
「你在看《西廂記》?」唐寧月忍不住皺眉。
「小聲一點,隨便看看。」唐文鈺右手食指放在嘴巴中間。
唐寧月真是憂心忡忡,讀書對這個小家伙來說太簡單了,完成爹指定的功課,他就閑著東看看西看看,以前在錦城,書源貧乏,小家伙能亂看的書有限,可是來了京城,這兒的書令人眼花撩亂,他如同掉進米缸的老鼠,開心瘋了,三天兩頭就來一次書坊,可是如此不挑剔的亂看,會不會不太好?
「姊姊干啥發愁?《西廂記》有什麼問題嗎?」
「你小小年紀,還不適合看這種書。」
「我覺得《西廂記》比姊姊的話本還好。」
「……那是消磨時間隨便亂看。」她只是好奇這個時代的話本,隨便買一本回去看看,怎麼就教小家伙看見了?
「我也是消磨時間隨便亂看啊。」
「……」她怎麼老是被一個四歲的孩子堵得啞口無言呢?
「我們又見面了。」衛洵出現得可真是時候。
是啊,又見面了,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孽緣呢?唐寧月抬頭看著衛洵,點頭道︰「衛世子好。」
「衛哥哥,你也來買書嗎?」唐文鈺歡喜的抬頭看著衛洵,一雙烏黑圓亮的眼楮盛滿著崇拜的小星星。
「我有一幅字畫送來書坊裱帶。」
「衛哥哥的字畫嗎?」
「前日我畫了一幅畫,皇上見了很喜歡,便在上頭題了幾句話。」
「我可以看嗎?」
「當然可以,在三樓。」
唐文鈺連忙將手上的書塞進姊姊的懷里,跳上前握住衛洵的手,拉扯著他趕緊上三樓看字畫。
眼楮眨了又眨,唐寧月看著懷里的書,再看著一大一小的背影,覺得腦子當機了,這是什麼情況?他們就這樣扔下她不管嗎?
許久,唐寧月得了一個結論,真正有緣分的是小家伙和衛洵,若非小家伙想來書坊,她絕不會往這兒跑。
半個時辰之後,唐寧月坐在福滿樓二樓的包廂,她更進一步的確認,眼前這個一大一小若是一男一女,他們肯定會發展成男女關系,如今只能當忘年之交。
「衛世子,又教你破費了。」
「你們願意陪我用膳,我還要謝謝你們。」
「是衛世子不嫌棄我們。」
唐文鈺給她不屑的一眼,姊姊今日怎麼如此虛偽?
唐寧月覺得手好癢,真想一巴掌拍過去,這小家伙就不能看場合拆她的台嗎?
衛洵強忍著嘴邊的笑意,這對姊弟真是太有趣了,不過他還是識相一點,趕緊轉移焦點。
「其實我正好有事找三小姐,是關于賞花會上的事。」
唐寧月立馬將唐文鈺拋到一旁,連忙問︰「如何?」
「那天送你去暖香院的丫鬟是我祖母院子的人。」
唐寧月怔愣了下,「她應該是被人收買。」
「我猜也是如此,祖母早就不管府里的事,不久前還去了莊子。」
「能夠收買老侯爺夫人院子的人,這個人本事很大。」
衛洵搖了搖頭,「這倒未必,祖母已經不管事了,她院子的人想要出頭就必須另尋主子,收買並不難。」
「這是說,想找出指使她的人並不容易,是嗎?」
「我派人暗中盯了她幾日,她與每個院子都有兩三個相熟的人,關系不能說多好,但是必要時候可以幫個忙遞個消息。」
半晌,唐寧月只能由衷的道︰「真是厲害!」
衛洵明白她的意思,「確實,若想從她身上查出是誰在算計,不太容易。」
「我是外人,想算計我沒那麼容易,不過換成衛世子,只怕防不勝防。」雖然他們都心知肚明,人家真正想算計的是他的親事,但是她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可不是她,她不住靖安侯府,人家能對她出手的機會終究有限。
「我若不點頭,沒有人可以算計我。」衛洵很有信心的道。
「人生難免有意外,凡事當心一點不會有錯。」
「我記住了。」
是嗎?唐寧月看著衛洵睥睨一切的高冷,覺得他根本沒記住……不,應該說他根本沒放在心上,不難看出他對自己很有信心,習慣一切都在掌控中,也認為一切都在掌控中,有人在算計他,那又如何?沒人可以算計得了他……好憂愁,為何她這個受牽連的人比當事者還要操心呢?
見到某人眼中的擔憂,衛洵唇角不自覺上揚,為何覺得令她如此放心不下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第一次見到她,他就感覺到她刻意敬而遠之,明明是一個很隨興、不拘小節的姑娘,對他卻是謹守界線,與他往常接觸的姑娘完全不一樣。
不知不覺當中,他對她的一舉一動來了興致,卻察覺出她不想跟他扯上關系,這令他郁悶,沒想到他也有這麼一日,人家姑娘根本看不上他,而他卻越來越想挖掘她。
還好如今她對他遭人算計的事如此在意,他感覺胸口的郁氣散了一大半,好過一點了。
唐文鈺歪著頭打量兩人一眼,又低下頭專心用膳,衛哥哥好像心情很好,為什麼呢?
第四章 對她感興趣(1)
藏在竹林深處的听竹軒可謂靖安侯府的世外桃源,鳥兒啾啾、潺潺流水,枝葉隨風搖曳,莫怪取名听竹軒。竹子的聲音是這個院子的天然音律,無論身在何處,皆能一飽耳朵的盛宴。
臨水閣二樓,衛洵蹈坐在席上,前面的長案擺著棋盤,左邊黑子右邊白子,他一手黑子一手白子正跟自個兒對奕。
元忠蹋坐在左側的長案後面煮茶,茶香縈繞著竹香,隱隱約約,更顯淡雅。
「入夏了,你這兒還是那麼涼爽,真是令人羨慕!」李珩懶洋洋的伸直了長腿,恨不得整個人攤平榻上,還不時伸手從旁邊圓幾的碗里取核桃肉扔進口中,不相識的人肯定看不出他是大楚的太子。
蹈坐圓幾後面席上的是他的貼身侍衛,如今卻干著小廝的差事——敲核桃。
衛洵冷冷的瞥了李珩一眼,「比起我,大伙兒會更羨慕你的東宮。」
李珩先是一僵,隨即嘿嘿一笑,趕緊模模鼻子轉移話題,「關于你的親事,姨母已經列好名單,送進宮請示母後。」
衛洵一點也不意外,那份名單只怕早就定下,賞花會也只是做個樣子。
「皇後想必已壓下此事。」
李珩點了點頭,「母後說你二十不到,不必著急,名單上的姑娘要一個個仔細打探,再來決定,務必幫你挑個最好的。」
「皇後姨母應該會征求我的意見。」
李珩沒好氣的撇嘴,「你能有什麼意見,你只要乖巧听話就好了。」
原本衛洵對親事確實沒多大的意見,娶誰不都一樣,為了這點小事跟母親僵持不下,太不值得了,可是如今……
「我不喜歡麻雀,但也不喜歡鶴鶉,我要看一輩子的人怎麼可以不計較?」
李珩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你想自個兒挑選?」
「我的要求不多,但至少要知道我娘看上哪幾家的姑娘啊。」
李珩怔愣了下,「你沒見過名單?」
「你覺得我娘會在意我的想法嗎?」
李珩忍不住皺眉,「姨母究竟在想什麼?你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不親近你,難道盼著兩個庶子會對她盡孝嗎?」
斜睞了他一眼,衛洵語帶嘲弄的道︰「我那兩位庶弟也不敢對她不孝。」
「是啊,明面上確實不敢不孝,可是能有幾分真心?每日看著那一張張虛偽的臉,還笑得出來嗎?」
「你每日看著一張張虛偽的臉,可會笑不出來?」
李珩頓時舌頭打結了,說起來,他面對的虛情假意遠多于姨母,他都可以笑嘻嘻的,姨母為何不能?
「對她來說,虛情不是很正常嗎?彼此心知肚明,習慣了就好。」
頓了一下,李珩的口氣變得小心翼翼,「她終究是你娘,她不慈,但你不能不孝,這是這個世間的禮法。」
衛洵輕挑著眉,「難道我讓她餓肚子了嗎?」
李珩切了一聲,「孝順與否難道只跟填飽肚子有關嗎?」
「好吧,是我太狹隘了,不過在我看來,她很喜歡跟我維持這樣的關系。」雖然他始終不明白,母親想生女兒,卻生了兒子,這與他有什麼關系?母親難產生下他,從此不能孕育孩子,這與他又有什麼關系?可是她喜歡跟他計較,當兒子的還能如何?
衛洵︰「……」
「你放心,我不是傻子,我不會落人話柄,除非她給我挑個歪瓜裂棗。」
「姨母是個愛面子的,怎麼可能給你挑個歪瓜裂棗?」
衛洵雙手一攤,「既然如此,你擔心什麼?我的親事皇上一定會過問,我娘還真不敢給我挑個歪瓜裂棗。」皇上想用他干一些隱密的事,就不可能放任他娶個攪家精。後院不寧,他哪有心思干活?更別說皇上疼愛他,總要讓他娶個滿意的。
李珩坐直身子,輕拍腦袋瓜,「對哦,我怎麼忘了呢?」
「你可別忘了,我要盡快拿到名單。」
「知道了……」李珩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眯著眼楮,下了榻,湊到長案邊,撫著下巴打量他,「你對親事怎麼變得如此積極?」
「我不應該積極嗎?」
「該,可是若非姨母提起,你根本沒想過成親。」
「我急,我娘就不急;我不急,我娘就急。」
雖然衛洵的口氣很冷清,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可李珩就是听得出他話中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