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華也不說了,說得越多,妻子越不安,還是陪小兒子玩會兒。
坤寧宮。
蕭晴終于等到自個兒想要的結果,可是這一刻,她一點得意的感覺也沒有,因為過程跟預期相差甚遠,未曾經過爭執、辯駁,不能不懷疑這里頭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怎麼了?不滿意嗎?」蕭嫣冷冷的看著蕭晴,不奇怪她的反應為何會如此失落。
她就是這樣的人,即便得到的是想要的結果,她也喜歡高調的用爭用搶來贏得,說白了她就是喜歡狠踩別人一腳,再來當個勝利者,這可以證明她比別人厲害。
蕭晴收起紛亂的思緒,試探的問︰「無論這份名單上頭的哪一位姑娘,我都很滿意,我只是好奇,姊姊為何挑中唐家三小姐?」
「不是我挑中,而是皇上挑中。」雖然賞花會上唐三小姐的表現最得體,可是對方身分真的太差了,她只能交由皇上定奪,沒想到最後皇上還是選中唐三小姐,原本她想找洵哥兒確定,可是皇上說了,洵哥兒不在意,甚至說沒閑功夫侍候個高高在上的貴女,她也沒必要為此耿耿于懷。
「皇上?」
「你以為皇上不會過問洵哥兒的親事嗎?」
「皇上一向看重洵哥兒,當然會關心他的親事,不過皇上怎麼會定下唐三小姐?」蕭晴一直相信結果會如自個兒所願,但是免不了要經過一場討價還價,如今人家連戰斗的機會都不給她,她整個感覺都不對了。
「皇上看上的不是唐三小姐,而是唐三小姐的爹。」蕭嫣沒有想過在此事上頭隱瞞,等唐三爺參加後年春闡正式出仕,皇上看重唐三爺的事就藏不住了,這會兒遮遮掩掩倒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三爺?這是為何?」
「你可能不知道,唐三爺曾經是京畿的解元公,若非隔年初生了一場大病,沒參加春闡,不然肯定可以進入一甲,當不成狀元郎,至少也是個探花郎。」
聞言,蕭晴心里的不對勁倒是放下了,「原來是個會讀書的,難怪皇上看得上眼。」
「三年出了兩百個進士,會讀書的多得是,皇上真正看上的是他在丹青上的天分。」听皇上說起唐三爺的出色,相信有其父必有其女,她終于釋懷了,若是真的計較身分,一開始她就會退回名單。
「我怎麼沒听過唐三爺的才名?」皇上喜歡丹青,喜歡收集字畫,為此三番兩次微服私訪書坊,還買下一些名不見經傳之人的字畫,這在大楚不是秘密,若因此認識唐三爺倒也合情合理,不過一旦入了皇上的眼,怎麼可能不借此宣揚名聲?何況這位唐三爺只是個庶子,得了皇上賞識,可以改變他在毅勇伯府的地位,他怎麼舍得放過呢?
「你以為有才情的人都喜歡四處炫耀嗎?」
「若他在丹青真的有天分,總是會教人傳出去。」
蕭嫣不以為然的一笑,「不要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一有機會就想展現自己,深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多大的本事。」
「我只是不屑隱藏自己。」蕭晴驕傲的挑起眉。
「你是喜歡人家圍著你打轉,吹捧你、討好你,可是卻不想,你是什麼身分,人家對你說的話能有幾分真心?」蕭嫣不客氣的揭開她包裝的糖衣。
「你……」
「難道不是嗎?」
蕭晴不服輸的揚起下巴,挑釁道︰「沒錯,誰不喜歡听好听的話,難道姊姊不喜歡嗎?」
「你是對的,我們都是俗人,可世上不全都是俗人,高風亮節對我們來說太難懂了。」
蕭嫣可不在意當個俗人,哪日氣不過直接將這個妹妹扔出去也不會過意不去,說不定還可以借此機會告訴她,當姊姊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蕭晴不難听出其中含意,臉色一變,她不是不懂,姊姊能夠容忍她,是不想教外人看笑話,不過姊姊終究是皇後,一旦不管不顧的翻臉,吃虧的還是她自個兒。
「既然這是皇上的意思,妹妹就定下唐家三小姐。」唐三爺再厲害,難道還能幫女兒在靖安侯府過日子嗎?一個鄉下來的丫頭,還怕她拿捏不了嗎?
蕭晴是個多疑的人,雖然皇上給出的選擇很合理,可是她不相信皇上沒有問過衛洵的意思,而衛洵只是附和皇上,或許唐三小姐根本是他屬意的人?
她喜歡搞清楚真相,若她費心算計的人選正是衛洵看上的對象,這口氣她可咽不下,不過她也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大,衛洵在感情上一向冷淡,看見人家姑娘,正眼都不願意給一個,怎麼可能主動看上某個姑娘?
無論如何,只要心里有了疑惑,蕭晴就要調查清楚,于是她特地讓丫鬟將衛洵請到明荷院。
「你的親事定下來了,是毅勇伯府唐家三小姐。」蕭晴見到人就直接了當的問,殺個措手不及,好借此觀察衛洵的反應。
「兒子知道,皇上問過兒子的意見。」衛洵很坦然,目光還直視蕭晴,反倒讓蕭晴有些不自在的想閃躲。
蕭晴端起茶盞,掀開茶蓋,喝了一口,平穩下來,也避開衛洵的目光。
半晌,她放下茶盞,用手絹拭了拭唇角,語帶嘲弄的道︰「皇上要你娶誰,你就娶誰嗎?」
「兒子對于娶哪家姑娘沒有太大意見,可是皇上有他的考量,兒子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
蕭晴眼中閃過一抹怨恨,聲音不自覺的帶出憤怒,「你對皇上還真是忠心,連娶誰都交由皇上定奪。」
「兒子對皇上忠心不是應該的嗎?」
蕭晴聞言一噎,應該的,可是她不喜歡啊。
「娘弄了一份名單,兒子不曾向娘要過名單,這是兒子對娘的孝心,娘還有什麼不滿意嗎?」衛洵很少跟母親發生沖突,倒不是怕不孝的罪名扣上來,而是覺得沒有必要,大不了不來後院就好了,吵吵鬧鬧只是增加彼此不快,沒什麼意義。
張開嘴巴又閉上,蕭晴不好直說,其實更希望他開口要名單,而她適度展現用心為孩子謀劃的好母親形象,可是他連表現的機會都不給她,甚至讓皇後認定她獨斷獨行,她覺得太委屈了,若她真的狠心,直接指個對象教他娶了不是更省事嗎?
「娘還有事嗎?」
「怎麼了?」蕭晴的火氣瞬間沖上來,「你在這兒多待一會兒就受不了嗎?」
「兒子還有事情要忙。」
「我還會不知道嗎,對你來說,什麼事都比我重要。」
衛洵不想辯駁,曾經他很重視娘,但娘將他遺忘在外頭整整一個時辰,直到爹出現。他們夫妻為此大吵一架,從他們的爭吵當中,他听明白一件事——娘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她眼中沒有夫君沒有兒子,只有自個兒。而爹因為厭惡娘的關系,連帶著看他不順眼,若不是皇上皇後護著,爵位不會落在他頭上。
見兒子冷冰冰的,蕭晴也沒耐性了,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離開明荷院,衛洵沒有急著回听竹軒,而是沿著荷花池漫步。
自從唐三小姐挑起他對身世的懷疑,他一直沒放下此事,即便太子表哥從外貌否決他的疑心,可娘對他的態度很難教人不多想。
娘想要一個可以拿捏的媳婦,這不難理解,可是娘明顯不願意他有個合心意的妻子,好像他日子過得好,她就不快樂,這太不正常了。
「爺,小的剛剛看到何總管去了明荷院。」元忠突然上前低聲道。
衛洵微微挑起眉,「我娘派人去請何總管?」
「應該是吧,何總管身後跟著一個婆子,那是明荷院的婆子。」
衛洵冷冷一笑,「我離開明荷院不久,何總管就去了明荷院,這是想干啥?」
「小的派人盯著何總管?」
「不必,若是跟我有關,遲早會送上門。」衛洵一向認為敢做就不要怕別人知道,因為沒有永遠的秘密,隱藏的事終究會露出馬腳,所以他不擔心別人躲在暗處偷窺,甚至覺得這是好事,若是不動,魑魅魍魎如何現身?動了,才能看清楚對方有何居心,藏匿在表面底下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第八章 教導素描畫技(1)
唐寧月沒想到自個兒會在古代教人家素描,她有一種回到上一世剛剛兼職教小朋友素描的感覺,雖然如今面對的是上了年紀的學生,但是初為人師的興奮依然泛濫,不過當老師要有老師的樣子,不能蹦蹦跳跳炒熱氣氛,可惜了。
炎炎夏日,來一塊西瓜最解暑了,因此素描第一堂課從西瓜開始,在西瓜底下墊著一塊有厚度的方型木頭,至于燈光部分,當然是蠟燭上場。
總之,這堂課著重在觀察、線條、角度、光線、陰影。
對眾人來說,使用炭筆顯然比這堂課的目的更為難,各個眉頭都打結了,可是落在唐寧月眼中,自動解讀成這是認真以待,很好。
一堂課熱熱鬧鬧開始,在嚴肅無聲中結束——這是唐寧月的評論,她很滿意,好心情直到衛洵帶著她去用膳還沒落下。
「這麼開心?」他一直覺得她活得很瀟灑很恣意,可是今日站在一群男人面的她,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很有威嚴,給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明明生得嬌軟柔女敕,然而舉手投足散發著一股氣勢,沒人敢因為她年紀小輕視她,而這樣的她一樣動人,吸引人的目光追逐她。
「嗯。」唐寧月用力點點頭,終于有一種日子過得不再憋屈的感覺。
雖然女子要出門沒什麼困難,不必非得戴帷帽,與男子單獨說上幾句話不會招來閑言閑語,可是店鋪的掌櫃伙計大部分是男子,女子能干的活少之又少,總之,讓一群大男人稱你一聲先生是不可能的,不過這樣的差事如今落在她頭上,她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你不覺得那些畫工太笨了嗎?」
「他們各個都是有本事的,只是還不習慣炭筆,多練習就好了。」
「你對愚笨的人一向如此寬容嗎?」
「愚笨嗎?」唐寧月搖了搖頭,「在我眼中,絕大多數都是平凡人,包括我自個兒。我一直認為沒有真正愚笨的人,只有願不願意用心,願不願意努力的人。」
「沒錯,絕大多數的人都很平凡,可是往往又不甘于平凡。」
「只要是有志向的人都不願意白來人世間一遭,不甘于平凡是人之常情,同時也是進步的動力。」
衛洵不曾听過這種說法,覺得很新鮮,「進步的動力?」
「你想想看,若是每個人都甘于平凡,我們是不是會原地不動?我們的家、我們的國是不是也會原地不動?如此一來,十年後與今日有何差別?」
衛洵細細品味一番,點了點頭,「不甘于平凡確實是進步的動力。」
「任何事都有兩面,有好有壞,往好的走,可能是佳話,可能是傳奇,往壞的走,可能是敗壞,可能是災難。」
「野心不就是如此嗎?野心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腐化一個人。」衛洵的聲音轉為喃喃自語,這一刻他竟然想起他娘。皇後姨母偶爾會說上幾句,他娘曾經是她心中最天真爛漫的妹妹,可是不知道何時開始,他娘變得愛計較,沒有滿足,只有不斷的抱怨,明明高嫁靖安侯府,他娘還是不滿意,他爹的心在他娘的折騰下能不偏向小妾嗎?
「一個沒有底線的人,他的野心很容易吞噬他的良知。」唐寧月意識到這個話題越來越嚴肅,連忙擺了擺手,「時辰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我爹可緊張了,今日沒出門,待在家里等我。」
「我送你回去。」
「別別別,府里的馬車應該來了,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在樓下等我了。」離開大理寺時,她特地交代門房去處,府里的馬車肯定會直接過來這兒接她,她爹有可能因為放心不下跟過來。
衛洵很快就猜到了,「伯父來了嗎?」
「可能性很大,我覺得你還是別出現。」
雖然來大理寺上課之前,為了方便她行事,兩人的親事已經過了明路,交換庚帖,可是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別說整個毅勇伯府懵了,就是她爹私下得了皇上指示,還是很難接受,無論靖安侯夫人是否早就釋放這樣的訊息,她爹娘都沒有想過將她嫁給衛洵。總之,如今她爹娘還在消化這件事,期許事情會有轉折。
「好,我在這兒目送你離開。」衛洵起身走到窗邊一探,確實見到懸掛唐氏木牌的馬車,唐三爺直接坐在駕駛座上,不停的看著酒樓,不由得笑了。
唐寧月見了便知道自個兒猜對了,連忙起身告辭。
看著唐寧月坐上馬車,馬車越走越遠,衛洵還是站在原地不動,不過回頭看了元忠一眼。
元忠立馬明白過來,靠過去,順著主子的目光看過去,見有個蓬頭垢面的男子坐在對面的茶棚,看似低著頭喝茶,可是正對著酒樓。
「那個人我先前在大理寺的外面見過。」
元忠垂手退了出去。
衛洵還是沒有動。
只見元忠一走出酒樓,那個人就動了,跑得很快,轉眼之間就混進人群當中,越來越遠,最後衛洵都分不清楚是哪個人,就是追上去的元忠,他身邊最熟悉的人,他也難以捕捉到身影。
半晌,衛洵回到桌邊坐下,喝了一盞茶,元忠回來了。
「爺,小的跟丟了。」
「那個人比泥鍬還滑溜,應該是專門打探消息的。」
「小的也認為如此。」
「可有看清楚他的臉?」雖然對方很可能經過偽裝,但是只要正面打量幾眼,他們主僕就可以抓住某些特征,下一次見到認出對方。
「沒有,他跑得太快了,小的沒機會跟他打照面。」
「無妨,等著吧,只要有所圖謀就一定會尋上門。」衛洵站起身,整理一上的衣服,「走吧,我們回大理寺了。」
雖然出門當先生必須扮成男兒身,唐寧月還是很開心,走起路來覺得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大步走,甩著袖子,有一種說不出的威風,路過的丫鬟婆子見到她都是一臉敬意——即使她們的敬意與她當先生一點關系也沒有。
「唐三丫,唐三丫,別跑,你等等我!唐三丫,等等我,你去哪兒,唐三丫,你穿成這樣子想干麼?」唐明月的聲音由遠而近,一會兒快走,一會兒小跑步,終于趕上唐寧月,深怕唐寧月跑了,氣喘吁吁還緊緊揪著唐寧月的衣袖。
唐三丫是什麼玩意兒?唐寧月唇角一抽,很客氣的糾正,「我不是唐三丫。」
唐明月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你不是唐三丫,你是唐幾丫?」
頓了一下,唐寧月點頭接受了,「你是唐二丫,我當然是唐三丫。」
唐明月的臉綠了,唐二丫怎麼听起來比唐三丫還蠢?
「唐二丫——姊姊,請問有什麼事?」她好歹多了一世經歷,難道還斗不了一個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