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喊她娘呢,是認同她了嗎?她們相處的時間並不長,還以為她會為親娘與自己一路對抗,沒想到……很感動的說。
「謝謝暖暖。」她夸張地張開嘴,將烤雞放進去,看著暖暖期盼的小眼楮,用力嚼了兩下。然而下一刻,她迅速把烤雞吐出來,拿起手邊的茶水連連漱口。
「怎麼了?」裴翊恩沖進屋里,捧起她的臉,臉上布滿焦急。
他早就回來了,卻站在門外看著兩人互動,他很清楚在百忙之中,玖兒為暖暖做了什麼,這些日子他沒說話,但全都看在眼里,見暖暖對玖兒從恐懼到親昵,從害怕到接納,也看盡玖兒對暖暖的用心。
前天小雪滿眼驕傲地向他表功︰夫人終于將小小姐逗笑了呢。
小雪把主子學了個十足像,所以她的驕傲肯定也烙在玖兒臉上。
他太開心了,還以為她會生氣自己丟給她一個大包袱,沒想到……他從沒說錯,玖兒心腸軟,誰對她好,她嘴上不說心里卻清楚了然。
光看她有多偏心周氏就知道,等這件事過去,把岳母接到家里住吧,邵丞相想借自己和衛梓鑫連成一條陣線,肯定不會反對。
就在他和玖兒同時陶醉于暖暖那聲「娘」之際,她的動作讓他大驚。
吐清舌間氣味後,邵玖解釋道︰「烤雞刷的醬汁有問題,是未炮制過的烏頭。」
她有條好舌頭,再淺淡的味道都能嘗出來,所以廚藝遠勝前世。
烏頭是味中藥,但未炮制過的烏頭有毒,會造成口舌及四肢麻痹、盜汗暈眩,有人一口氣喘不上來便,就當場死亡。
聞言,他立刻轉頭問︰「暖暖,是誰讓你給母親夾雞肉的?」
凌厲的口氣嚇得她臉色蒼白,眼淚直掉卻不發一語。
「你在懷疑暖暖?瘋了嗎?」
所以那次燙傷,他相信她不是故意,相信宋窈娘的傷心,他相信……是暖暖自己不小心?哈,這叫親爹嗎,要不要去驗驗DNA?
「我沒懷疑暖暖,但她年紀小,或許有人唆使,剛才她為了讓你吃肉,喊了你一聲娘。」
听見這話,蹭地怒火燒上心頭。「你是不相信我能對她很好,好到她願意喊我娘,還是不相信她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只要願意就能焙熱?你這是徹頭徹底否認這段日子我和暖暖為彼此做的努力。」
「你別激動,我沒有不相信什麼,只是就事論事。」
「好個就事論事!行,就算她受人唆使,猜猜看是誰唆使的?宋窈娘嗎?」
裴翊恩頭痛,玖兒對窈娘的偏見怎會那麼嚴重?扶住她的肩膀,他認真說︰「窈娘或許不聰明,但絕對不是心腸歹毒之人。」
「你確定?」她痛恨他對宋窈娘的盲目相信,就因為青梅竹馬情?
「我確定。要不,先查烤雞經過幾人的手?」裴翊恩試著緩和她的激動。
「那毒是調在醬料里刷上去的,是誰下的毒根本不必懷疑。」除非廚房管理太松散,否則廚子自己要用的調料,通常不會經過別人的手。
「你的意思是廚子?我去……」
「你別管,仔細看著就好。小雪。」她氣急敗壞,男人在面對白蓮花時都會變得腦殘嗎?
「是。」
「讓常總管和劉廚子過來,你帶走幾塊烤雞送到醫館,確定上面加的料是不是烏頭。」
「是。」小雪領命下去。
屋里安靜下來,裴翊恩看著臉色發白的暖暖,方才……他的反應嚇著孩子了?
感覺抱歉,他想抱抱暖暖,沒想到她誤會自己要挨打,一溜煙鑽到桌子底下,任由他怎麼喊都不肯出來。
裴翊恩苦笑,好不容易往前進兩步的父女關系,又要退回到原點了?
邵玖翻了個大白眼,是要怎樣的忽略,才能把關系搞成這樣?
推開裴翊恩,她蹲到桌前,與暖暖面對面,沒急著讓她出來。兩人互相對望,邵玖吐舌頭、做鬼臉、眨眼楮,逗得她不再那麼緊張後才問︰「底下好玩嗎?挪挪位置,娘也想進去。」
暖暖看看左右,這麼小……娘會不舒服吧?她搖頭反對。
「不行嗎?可我想抱暖暖,要不……你出來?」她伸手,笑眯雙眼,耐心等待孩子回應。她等了好久,沒有半聲催促,只是努力維持著笑。
終于暖暖覺得安全,不再害怕了,爬到邵玖跟前,讓她把自己抱到膝上。
「暖暖不怕,娘知道你喜歡我,才把最喜歡吃的烤雞分給娘,對不?」
暖暖緊張兮兮地看裴翊恩一眼後,鑽入她懷里,輕輕地點了下頭。
「謝謝暖暖,娘很高興,明天咱們再上街買糖葫蘆,好不好?」
「好。」
「不過先說定哦,今天還得認五個字。」
熟悉的語句讓暖暖松口氣,她抬頭看著邵玖,許久後才道︰「暖暖沒害娘。」
她竟然知道發生什麼事?才五歲呀,多聰慧、多透澈的孩子。
邵玖又瞪了裴翊恩一眼,心疼地把她抱緊。「娘知道啊,暖暖最疼娘了。」
「對,暖暖最疼娘。」她用力點頭,重復邵玖的話。
「太好了,娘也最疼暖暖。」
她打開荷包,從里面拿出一塊糖,是小雪做的實驗,里面加了去年曬干的桂花,透過光晶瑩剔透的糖塊里有一朵朵小小的桂花。
「娘也要把最喜歡的糖分給暖暖。」
暖暖笑開了,她張嘴把糖含進去,邵玖則把荷包系在她腰間。
「通通給你,但是不能一口氣吃太多,會壞牙的。」
「好。」
她終于把暖暖哄過來時,劉廚子進屋,直覺地看了眼桌上的烤雞。
邵玖熱切地看著劉廚子,笑問︰「這道烤雞是你親手做的?」
听夫人這麼一問,他的心陡然提上,不敢說謊,因為禁不起查證,廚房上下都可以證明,這道菜沒經過別人的手,因此在片刻猶豫後,他硬著頭皮回答,「是奴才做的。」
「我記得前天烤雞才剛上桌,怎麼今天又做,是你會的菜式太少?」
這是想……辭退他?不是因為烤雞出問題,而是想要挑剔?劉廚子的神情越發慌張,急急辯駁。「不是,是奴才知道小小姐特別喜歡烤雞,這才常做。」
「哦,你知道暖暖喜歡烤雞?真盡責。」邵玖緩緩點頭,瞄了裴翊恩一眼,人家想害的可是你家女兒。
確定好被害者,下一步就該推測凶手了,誰會殘忍到對一個無害的五歲小孩動手?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證明她沒有能力照顧孩子?把謀害暖暖的罪名栽到她頭上?
如果這件事最終害的是翊恩,可以推測到鳳和長公主身上,但怎麼看都更像在針對自己。所以是宋窈娘的手筆?她想毒害女兒來令翊恩對她離心?
可虎毒不食子,如果為了斗倒自己就對親生女兒動手,未免太過狠心,烏頭用量沒控制好是會死人的,她寧可冒這風險也要斗到底?
邵玖能想到的裴翊恩自然也能,這下他不確定了……不確定自己長久以來的認定。
「回主子,當廚子的弄明白主子口味,這是分內之事。」
「很好,有賞。不過小小姐這幾天有點上火,不能吃烤的東西,這幾日就先別做烤雞。」
「奴才明白。」
「你會做酸筍、拍黃瓜……之類,口味偏酸的菜式嗎?如果不會……」裴翊恩橫插一腳。
「奴才會。」劉廚子連忙回答,深怕主子又要嫌棄他會做的菜式少。
「最近夫人胃口不好,看見油膩的菜就想吐,想吃酸的,往後每天都多上幾道酸味菜。」裴翊恩吩咐。
邵玖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想做什麼。很好啊,她也想測測白蓮花是不是真的無害。
「奴才遵命。」
「廚房里有腌梅子嗎?」邵玖接著問。
「回夫人,侯府剛立不久,地窖里的腌菜不多,侯爺、小姐和宋姨娘不喜歡腌梅,所以今年沒備下。」
「這樣啊。侯爺,我想去瑞王府要一些,蓁姊姊又懷上了,這陣子很饞梅子,她家廚娘腌的脆梅可好吃啦。」
裴翊恩順著她的話說︰「明兒個我去同瑞王要兩甕。」
「多謝侯爺。」她對劉廚子,笑咪咪道︰「你下去吧,別忘記上酸味菜。」
「奴才記住了。」
劉廚子離開後,邵玖似笑非笑地看向裴翊恩,見他召來小廝,命他跟蹤劉廚子,看他接觸誰?
彷佛解釋什麼似的,他對邵玖說︰「想對付我的人多,眼紅我的人更多,也許凶手不在府里。」
笑了笑,她對他的話不發表任何意見。
而常總管這時也到了,他進門後邵玖半句廢話不說,直接問︰「劉廚子是誰聘的?」
「回夫人,皇上賜下侯府時,沒有連同下人一起賜下,府里的人都是奴才從人牙子手里挑回來的,劉廚子也是。」
皇帝不賜下人,代表信任、代表不安排眼線,常總管是方語蓁用熟了的老人,見他精明能干,才推薦他進平南侯府。
「劉廚子的手藝不行,沒有更好的人選可以擔任大廚嗎?」
「之前掌理廚房的是趙廚子,劉廚子擔任二廚,但宋姨娘不喜歡趙廚子,這才提拔劉廚子當大廚,趙廚子覺得臉上無光,他沒有賣身,只是王府聘雇,于事辭了工。如果夫人不滿意劉廚子,奴才再去找找有沒有合適的。」
夫人未進府之前,侯爺對後院大小事漠不關心,宋姨娘便接手中饋,雖然中饋回到夫人手里,但心向著出手大方、有子嗣宋姨娘的大有人在。
他本想提醒夫人,可這陣子事情多到腳不沾地,只好想著過陣子,準備找個時機好好與夫人梳理下人間的關系。
夫妻倆又對上一眼。這當中居然有窈娘的事?裴翊恩皺起濃眉,隱隱不悅。
邵玖搖頭道︰「暫且不必。小雪會把小廚房需要的食材列單,還請常總管別透過大廚房,另作安排。」
在高門大戶里做久了,里頭的彎彎繞繞知道不少,常總管一听就知道有貓膩,但主子不開口他便也不問,只低了低頭,說︰「奴才明白。」
常總管離開,邵玖似笑非笑地看向裴翊恩,意有所指道︰「不知道我一旦『懷孕』,有沒有人會緊張?」
裴翊恩沒回答,邵玖也沒逼他,畢竟是從小到大的情誼,哪有那麼容易推翻。
她本不想和宋窈娘斗,是她非要拿暖暖的燙傷開啟戰斗模式;她沒堅持把暖暖留在身邊,是宋窈娘非要演出雪地跪泣、白蓮花遇難記;她知道翊恩重感情,沒逼著他非要把宋窈娘送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可是現在她連毒害女兒、栽贓嫁禍的事都做了……
她可以漠視宋窈娘熱愛演戲,即使很糟心卻也沒有打算去戳破對方,她始終相信,決定小三大勝的關鍵不是小三多有能力,而是男人飄移不定的心。
沒想到白蓮花的心是黑的,連女兒的命都可以拿來當斗爭素材,那麼還能夠指望她不對嫡子嫡女動手嗎?家是讓人安心的地方,她必須為孩子們掃除危機。
事情的進展,裴翊恩對邵玖沒有絲毫隱瞞。
但邵玖清楚他心底不好過,畢竟相處多年,畢竟是救命兄弟親自托付的妹妹,偏偏他又那麼負責任,左右為難的他,好受不起來。
但即使他再難受,邵玖都要追究到底,把真相挖出來。
她再不要模糊事件,不要他一廂情願認定宋窈娘是個單純善良的好女人。
劉廚子半夜找上宋窈娘,事情傳來那天裴翊恩整個晚上沒睡,過往的情誼在腦海里繞圈,他不明白當年天真爛漫的小妹妹怎會變成這模樣?
越是深思越教他心驚,有沒有可能……他犯錯的那個夜晚,不是因為喝太多才酒後亂性,而是出自另一場謀算?所以造成李虹鴛不願下嫁的事件,其實真如玖兒所言,不是莽撞沖動,而是精密算計?
大夫上門,夫人賞主院僕婢每人一兩銀子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宋窈娘三番兩次派人探听,卻始終打探不出確切消息。于是她親自出門,到醫館找大夫把事情問個清楚時,裴翊恩不僅是震怒,更有巨大恐懼。
如果一切全出自窈娘的謀算,為離間他和玖兒,她現在可以燙傷暖暖、在烤雞上下毒,以後呢?對玖兒、對嫡子女動手也理所當然吧。
越想越後怕,自己的偏執認定,把玖兒置于多危險的境地?
鼻翼歙張,裴翊恩死死盯著摻入紅花的酸黃瓜,殺人強烈。
邵玖看著跪在地上的劉廚子,寒聲問︰「為什麼在黃瓜里加入紅花。」
「我沒有……」
「需要把你藏在枕頭底下的紅花找出來嗎?還是送入衙門施以大刑,你才肯透露實情。」
劉廚子一听,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他想再努力一把,試著月兌身。「回夫人,紅花是一味藥,對身子有益……」
都這個時候了還要硬掰?是覺得主子太傻,還是幕後主使許的好處太大?
「紅花的功用是活血化淤,會造成孕婦流產,是我想吃酸黃瓜、腌梅子給了你想法,還是主院下人拿到封賞,讓你認定我懷孕?」
全都知道了?自己逃不了了?劉廚子胸口劇烈起伏,怎麼辦……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是他不仁不義,只是他還想留下一條小命。
深吸口氣,他決定把宋姨娘供出來。
沒想到裴翊恩截住他的話頭。「不必說了,送衙門吧,五十大棍下去,該招的全都會招。」
邵玖淡淡看他一眼,譏諷浮上雙眼。他想滅口,好讓宋窈娘全身而退?
怎麼辦吶,嫁給這麼有情有義的丈夫,該感到慶幸嗎?她不見得非要宋窈娘償命,但他的做法,確實讓人很傷心。
「听見了?五十大棍下去,你什麼都不必交代,就會死得無聲無息。你死便死了,但你妻兒會不會被滅口,掩蓋這起子骯髒事,我可不敢同你保證。給你個機會,去找幕後凶手,告訴她,我把紅花吃了,只要你能讓她親口證實,事情由她主使,我便饒你一命。」
邵玖拗了,非要把這層遮羞布給掀開,非要讓裴翊恩清楚明白,他那善良溫柔有點小憨傻的青梅竹馬,真實面目長怎樣。
邵玖指點出一條明路,劉廚子哪有不應的道理,他迫不及待地點頭應下。
劉廚子離開後,她雙手環胸,挑釁地看向裴翊恩。
他苦笑,想拉拉她的手,邵玖閃開了,她把手背在後面,下巴抬得高高,表情似倨傲。
但……並不是,她受傷了,因為宋窈娘在他心底,分量那麼重。
她沉默,但每分表情都傳達了心思。
手不給拉,他就握住她的肩膀,用絕對的強勢把她控在胸前。
「事到如今,如果我還分辨不出是非黑白,那就太蠢了,我不想揭露事實,不是心疼窈娘而是為了暖暖,如果她知道生母做出這種事,教她情何以堪?」
「你以為什麼都不說,宋窈娘會認罪?」
「不管她認不認罪,我都不會讓她留下,待父親事了,我就把她送進庵堂,青燈古佛了此一生,就當是還報宋津輝的恩情。不過既然你已經做出決定,那就這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