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從來不覺得她可愛,這會兒卻覺得以前的自己真的是瞎了,那時的他只看見自己的痛苦,對身邊真心待他的人卻視而不見。
有些人生,如果沒有經歷過,就永遠不會了解,也就永遠不會體諒,更沒辦法將心比心,譬如他和她。幸好命運之神沒有讓他盲目太久,讓他看見了她的好,希望將來她也能看見他不多的優點,一同走下去。
另外,她還說了什麼?
她對他心動。
他不是沒有遇過對他表明愛意的姑娘,但是從來沒有人像她這樣對待自己,她們有的是看上他的家世,覺得門當戶對;有的覺得嫁進將軍府便能享一世的榮華,他的心從來沒有動搖過,如今卻因為她的表白而搖曳了。
她說得那麼直白,一心一意,他幾乎想把她抱進懷里,告訴她,她可以熱烈的愛上他,用不著這麼小心翼翼,把他當成易碎的琉璃,這麼傻氣的姑娘,太叫人心疼了!
于是陸玦不假思索的伸出雙臂將寶臥橋摟進了懷里,感覺到她一怔後想掙開的身軀,他在她的耳畔輕聲道︰「我對你這樣,也只是從心所欲。」
春光正好,落在少女的眸子,濺起點點星光,亮得幾乎要閃瞎人。
他又愛又憐,勉強自己回過神來,「可要我幫你把飯菜端出去?」
寶臥橋緊張得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再也不敢看身邊的男人一眼,他對她釋出的善意像和煦春風,是無聲的溫柔,使她連話都快要不會說了。
「我記得你今日要上職報到,你先把碗筷拿出去,雞蛋羹熟了就可以開飯,第一天上職點卯別耽誤了時辰。」
陸玦看著她紅暈未退的臉蛋,這模樣是說不出的姿容秀麗,青絲簡單挽起,簪了一朵簡單的珠花,身上的衣服素淨樸實,大眼亮晶晶的煞是好看,臉尖了,身材穩縴合度,都說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只覺得自己怎麼都看不夠她。
他哪里知道這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一念間緣起緣滅,這一頓飯,這一番閑談,開啟了兩人一生互相扶持,前路有人相攜,有人偕行之路。
「以後隨便弄兩樣吃的就行了,用不著每天這麼大費周章的。」
她的語氣終于也能正常了。「他們今天要下地干活呢,不吃飽怎麼行。」
她還想上縣城一趟,藥材曬了好些天,積了不少,應該送去千金堂,順道去書鋪問問看她那本《天子笑》的銷售量如何,之前的不平衡早就過去了,一本書二兩銀子,蚊子肉再小也是肉,等田地的作物上了軌道,她還可以繼續經營寫字這一塊。
裁油布,買鐵絲,至于要支大棚的竹條,可以吩咐男人們先削出來……有一堆的事等著她呢。
「你說那些糧食的種子要不要趁這時候先拿出來,一會兒丁鵬和江彪看了才不會起疑。」
擁有同樣的秘密,這就是信任吧,陸玦的人品她是信得過的,他不只對部屬有情有義,甚至替祖父平反之後,對落井下石的二房還有祖母都還照拂有加。
「那些我自己來就可以,你忘記我力氣還挺大的,一等他們去田里翻地我就把種糧扛出來放屋檐下,到時候讓人回來拿就是了。」
「那麼多事,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我幫你省點力氣不好嗎?」
打發不了啊,男人認真起來就沒女人什麼事了。「行,你把風。」
他頷首。
也就點頭的那個剎那,寶臥橋已經進了空間,陸玦身邊一下沒了人,他再三確定,心神微蕩。
不過他很快就看到一蘿筐的西紅柿憑空出現,然後是尖尖的竹筍,紫艷艷的茄子,綠盈盈的小黃瓜,馬鈴薯、辣椒,然後是好幾麻袋的糧種。陸玦每看一筐就驚嘆一次,紅辣椒他嘗過,沒有疑惑,但由于不認識馬鈴薯,又多看了一眼,他心想,既然是寶臥橋從空間里搬出來的東西,肯定是作物,最後才看到寶臥橋從空間里出來,他微微捏緊的拳頭這下才放了開來。
「怎麼了,哪里不對勁嗎?」他一直盯著她看,盯得寶臥橋也緊張了起來。
他抿了下唇,下顎帶著些凌厲的弧度。「就是看你剛才突然不見了,一時接受不了。」
放在以前,她還是那個神憎鬼厭的女人,他一定命人把她綁在火架上燒了,為什麼現在這麼容易就接受了?就因為自己的心態改變了?慢慢看見了屬于她的優點?還是因為對她有了愛?愛嗎?原來是這樣,所以不論她做什麼,他都能很坦然的接受,原來將心比心是這麼的甜蜜。
「以後……」他們要是真的有以後的話,「你看著看著會習慣的,我不是消失了,是去空間里把糧種拿出來。」雖然能用意念,但是太大量的話她人進空間比較好整理。
她慢慢的解釋,也不要求陸玦一下就能接受,說實話,陸玦的沉穩篤定還頗叫人意外,果然去過戰場、見過大場面的男人就是不同凡響。
陸玦很快把所有的東西都往外搬,一直坐立不安守在外頭的瞿伯極有眼色的接過陸玦手里還冒著熱氣的包子、燒餅盆子,朝外喊了聲,「你們這些兔崽子還要我這老頭侍候你們飯食,還不滾出來!」
刷刷刷,三個人頭冒了出來,家里就這麼點大,有什麼動靜,尤其攸關主子和夫人誰還敢不知趣的往前湊?自然該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這會兒一听到瞿伯的雞貓子喊叫,一個個腆著臉都過來了,沒道理他們什麼都不做就等吃,只是將軍手里的菜……
所有人都震驚得瞠大了眼珠,他們爺……居然替夫人端菜?
尤其是丁鵬和江彪,簡直就是一副看到怪物的神情。
皇甫去疾雖然也有些驚訝,但沒有江彪和丁鵬嚴重,怪腔怪調打趣的說︰「今天能吃到將軍親手端上來的菜色,三生有幸啊。」
這是把他當店小二了。「你大可不吃,我直接省下來喂狗。」
「你這死沒良心的居然拿我跟狗比較!」皇甫去疾痛心疾首。「早知道我就該拿銀針多戳你幾下。」
「世上沒有後悔藥,哪來的早知道?」針鋒相對輸給皇甫去疾,他就不是陸玦了。
所有人都露出大白牙笑得開懷。
第七章 教兵痞子(1)
「哪來這麼多拌嘴的時間,該上職,該干活的,還不快去,活兒可是不等人的。」
冷不丁的女聲傳來,不用河東獅吼就擺平了以上的是非。
這就是廚娘的權威啊!她還不是尋常的廚娘。
飯桌上,剛出爐的黃山燒餅色澤金黃,吃起來酥脆爽口,梅干菜咸鮮爽口,豬肉肥女敕,芝麻添香,這東西,扛餓。
包子是大蔥豬肉餡,素包子里是包心菜、香菇、冬粉、黑木耳丁,加上煮開花的大米粥咸鴨蛋,一大盆的雞蛋羹,兩樣小菜。
皇甫去疾本來還有些矜持,看見身邊兩個男人宛如無影手的搶食,狐疑的咬了口大蔥包子,鮮美的肉汁霎時充滿口腔,再看也已經坐下來開吃的陸玦,他嘴里含著食物亂沒形象的就夸贊起寶臥橋的手藝,「想不到夫人的手藝這麼好。」
陸玦給了他一記「你到現在才知道」的眼神,往里頭看去,寶臥橋還在跟瞿伯說話。
瞿伯正在回稟昨天下晌去陳家的事,感嘆陳家不容易,等他稟完事再回來飯桌前,戰斗力堅強的男人已經把飯菜一掃而光,他只搶到最後兩塊黃山燒餅。
他委屈啊,這些不仗義的家伙!
寶臥橋從廚房出來,笑咪咪的遞給瞿伯一個小油紙包,「這是米紙餃子,你吃吃看。」
她也就包了那麼幾個,本是想讓陸玦帶去職所,餓了可以墊墊肚子,這會兒先給了瞿伯,這沒什麼,一會兒再多包一些讓陸玦帶去。
「只有我有?」瞿伯大喜過望,見她點頭,笑咪咪的走了。
陸玦第一天上職,吃過飯換了官服就去報到了,江彪、丁鵬去了田地,陳平會在那邊與他們會合,有瞿伯監工她很放心。
三人臨走前,她把昨晚畫的圖紙給了江彪,「這是藥田過兩天要蓋暖棚的圖樣,你們幾人先看看圖紙,有什麼不妥的,等我回來都可以提出來大家商量。」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皇甫去疾智商在線,覺得既然吃了人家的飯食,要不也去藥田里瞧瞧,他們不是說要種藥草,身為專業人士,他不去指點指點怎麼行。
一屋子的人很快走光,寶臥橋用布袋把竹籠上曬干的藥材裝上,拿起背窶,一層西紅柿,一層干稻草的裝起來,最後蓋上棉布,畢竟要從家里走到縣城,小心對待總是沒錯,這才戴上斗笠去了縣城。
巴山的東北角是守衛替換的值房和辦公的地方,守陵人分工明確,在正常的情況下,不僅自己要干一輩子,更多的是子承父業,代代相傳下去。
除了一般的員役,也少不了守護大臣,巴山上的守護大臣是九皇子趙濴,看守皇陵,守護祖先,听著是件被委以重任的大差事,實際上卻是遠離政治權力中心的下放,這個職位就是不受寵皇子的去處,真要說有什麼不一樣,就是他們只在任期內居住在陵墓附近的宅子,不像員役得世世代代住在皇陵附近。還有一種,就是陸玦這種被貶、身分尷尬的臣子。
今日很湊巧的趙濴人在,過兩日便是皇陵每月的祭祀典禮,他總要來露個面走個過場。
建隆帝在即位後,努力替皇室開枝散葉的成果頗豐,皇宮里的公主不說,皇子加起來就有十幾個。
趙濴雖是嫡出,卻不是最長,更何況太子未立,也就是說所有皇子都有機會去爭位,他從小就必須跟所有的哥哥們競爭,斗得像烏眼雞似的,還要防範宮廷里的爾虞我詐。
可他母後卻要他安靜低調,他知道自己要是一直留在宮里,永遠看不到自己的路,他忍著忍著,到了十四歲,當皇陵守護大臣的缺額出現在建隆帝的龍案上時,趙濴很痛快的自請上任。
案桌上放著萬三這內侍呈上來的禮單,趙濴坐沒坐相的一手托著腮,一手長指點著案桌,「按例這些地宮內的內務、禮儀、日常維修和一年三節、月祭祀貢品的準備活動都有專人負責,這禮單千篇一律,為什麼非要本皇子過目不可?」說完,長長打了個不雅的哈欠。
春日正好眠,拿來睡覺不好嗎?再不然,喝喝茶、逗逗鳥,這才快活,何必對著這些沒有新意、枯燥乏味的玩意。
萬三眼觀鼻,鼻觀心,只敢在心里月復誹,主子耶,這不是需要您的戳記,得了您的許可下面的人才能進行采買?
趙濴撩起眼皮,余光看見正從門外進來的陸玦,精神不由得一振。
陸玦目光湛然,通身氣度宛如開鋒的寶劍,身穿文人的圓領袍,明明一身書生打扮,卻有股壓得人不敢抬頭的凌厲氣息。
「微臣見過九殿下。」長長的揖禮,如今的九皇子是他的上峰,該有的禮節不能少。
他與這位最小的皇子沒有交集,只見他親和的和自己寒暄,態度誠懇,並不因為他的身分有所怠慢,心態上便有了些不同。
「不用行這種大禮,」趙濴揮手,渾不在意,「倒是你的傷勢,本皇子以為會有半年都見不上陸小將軍的面,你的腿這是好利索了?」明明听說他像廢了一個人似的,怎麼突然沒事了?
「托殿下的福,因為調養得好,腿總算沒有落下毛病。」他的眼楮涌上一層暖意,想起了那個坦言心悅他的大膽姑娘。
趙濴頷首。「將軍今日上職,來得正好,有一事困擾本皇子多時——」
困擾趙濴的,便是兵部派來隨他到皇陵鎮守陵寢的三百士兵,都是兵痞子,他們在京城的時候如何,他一個小小皇子哪里知道,如今人派到了他手里,在他眼里,這些士兵完全就是一盤散沙。
陸玦以前可是統率士兵的將領,沒道理整治不好這些駐扎在巴山山腳下軍營的士兵,趙濴也想趁機看看陸玦的本事。
陸玦沒說什麼,隨著九皇子去了士兵駐扎的軍營。
趙濴不是將領出身,雖然有皇子的威權,面對這些因為如今沒有戰事,只想領著國家那點薪餉混日子、整天陽奉陰違的老油條,有很深的無力感。就因為他是皇子里年紀最小的那個,又來到皇陵這樣一個地方,兵部那些老匹夫認為他年幼可欺,就把這些廢柴給了他。
軍營里雜亂不堪,吵雜不已,陸玦一行人輕易就走進了軍營,有士兵看見,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
趙濴身邊的一個小內侍從腰間解下一只號角,一站定就吹了起來。
很自覺替趙濴和陸玦搬椅子的萬三,一步入軍營的時候就知道,今天整治這幫子混蛋的人終于來了,有好戲看了!
軍營先是一陣寂靜,好半晌又是一陣比先前還要吵雜的聲響,隨著這些聲響,才陸續有士兵從帳篷里跑出來。人是跑出來了,隊伍卻是亂七八糟,軍紀是什麼,在這些人身上完全看不到。
陸玦讓小內侍拿張紙,出來一個便在紙上記錄一個,這些士兵就這樣三三兩兩,陸陸續續,拖拖拉拉,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才散漫的站了十幾隊,這時萬三才讓人把號角停了。
「報數!」陸玦走到那些不成隊伍的士兵面前,氣沉丹田,獅子吼般的吼了一聲。
士兵們知道九皇子和萬三是誰,可他們只听過陸玦的大名,卻從未見過他,陸玦大病初愈,容貌也已褪去以前那僅有的一絲稚女敕,如今的他瘦削得宛如一棵挺立寒風中的松柏。
唯有經過淬鏈,才能砥礪出真金般的心性。
陸玦氣勢驚人,士兵們卻不當一回事。
站在歪歪斜斜隊伍里的第一個士兵沒什麼底氣的喊了聲,「一。」
陸玦不滿意。「沒吃飯?大聲再報一次。」
余下的人見他面色不善,不敢再不當回事,報完數,理應有三百人的軍營竟然只剩下兩百人不到。
陸玦面無表情的在士兵面前站定,本就不怒自威,這時還板著臉,簡直讓人望而生畏。
「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為首的一個士兵抖著聲音答道︰「回大人,不知道。」
他旁邊的士兵添了句,「都去城里找樂子了……」
陸玦在心里冷笑。「將領何在?」
這回沒人敢應,都撇開了頭。
「既然沒有人知道,那所有人都在這里等著,他們沒回來之前,誰都不許動一下。」
「大人,這不公平……」
陸玦睨了那人一眼,「你們軍容不整、召喚不到,這是慢軍;聞號聲不進是悖軍之罪,你們誰來背背大珖朝的軍律,慢軍、悖軍之罪該判什麼刑罰?」
趙濴可樂了,手上做了個抹脖子的姿勢。「斬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