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是我做的。不過庫銀我只是暫時借用,過兩天就還回去了。」歐千鳳撫雲鬢,不甚在意地回答。
「為什麼?」曲無愁難得的皺起眉頭,擔心地看著她,「冒名傳令,又私取庫銀,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經犯了幫規?如果被無歡知道,下場會如何,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曲無歡雖然是他的親弟弟,但是身為疾風堂堂主,執掌幫內刑責,向來鐵面無私,從不買任何人的賬,他這個做哥哥的也無法影響他。
「在行動之前,我已經知道會有何後果了。」歐千鳳斂去笑容,淡淡地回答。
「既然知道,你為什麼還要做出違反幫規的事?」曲無愁目光炯炯的看著她。
她避開他的注視,沉默不語。「你不說我也知道,一切都是為了李玉浚,他就是你當年傷重昏迷,囈語時一直提到的那個負心人吧?」見她神色立變,曲無愁揚高眉毛,用肯定的語氣說出結論︰「你到現在還是在意他。」
「我沒有!」她的聲音變得尖銳,神態有些狼狽。
「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有數。」
她別過頭,冷冷地這︰「有沒有都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輕輕嘆了口氣,他放柔聲音,溫言道︰「小蝴蝶,好歹我是你的師兄,又是你半個救命恩人,怎麼能不管你?」
歐千鳳沉默了一會兒,回頭正視他,神色和緩許多,但仍帶著排拒之意。「當年你求師父救我,我很感激,但這是我的私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我沒有要插手,只是想說幾句話。」
「如果你是想勸我不要對他出手,那是不可能的!」她柳眉一挑,昂起下巴,斬釘截鐵。
曲無愁緩緩搖頭,「我不是要勸你罷手,只是想建議你把事情查清楚,或許你和他之間有誤會。」
聞言,她立刻皺緊眉頭,漠然遭︰「沒什麼好查的,我和他之間根本沒有所謂的誤會!」
「但是我怎麼看都不覺得李玉浚是個負心漢!前幾天在敘秋園,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望著你的目光明明深情款款,柔情似水,非但不像負心漢,反而像個難得的痴情種。」
明知歐千鳳態度堅定,曲無愁仍試圖勸阻她,一來李玉浚曾經出手相助,救了他一命,二來是相信自己看人的能力,三來則是不願她因為報復而傷人傷己。
「那不過是他在作戲。」她冷哼一聲,語氣里滿是不屑。
「你心中的成見太深了。」曲無愁無奈地搖頭,不死心的繼續勸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希望你把事情查清楚,不要以後再來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
「等你後悔時,一切已經太遲了,所以你——」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歐千鳳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如果你只是要說這些,那麼我不想再繼續听下去了,你也不必多費口舌。」
知曉她此時听不進勸告,他莫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無話可說,只希望你別把事情做絕,免得到頭來受傷的還是你自己。」
「我自有分寸,不勞費心。」她挑眉輕哼,略一停頓,又道︰「至于我冒名傳令和私取庫銀的事,只要事情一了,我願受幫規處置,絕無怨言。」
早在下定決心報復李玉浚時,她便已經豁出了一切,連命都不在乎了,哪里還會顧忌幫規呢。
「不用了,我已經把事情解決了。」曲無愁揚唇一笑,頗有自得之意。「幫規寫得很明白,各堂堂主若因事務所需,可以任意借調其他各堂的人,所以我當時就認下了這件事,又借口事關機密,打發掉旋風堂的質疑,而你取走的庫銀,我也早就全數補上了。」
歐千鳳微微一怔,低聲問︰「你為什麼要幫我?萬一事情敗露,讓無歡知道了,你也要連帶受罰。」
「小蝴蝶,你怎麼說這種見外的話?怎麼說你都是我的小師妹,我當然要幫你。」曲無愁輕笑著,明朗的笑容就如同他的名字。
「謝謝……」她低著頭聲音好微弱,是感激也是慚愧。
方才他好心為她著想,卻受到她那樣冷淡的對待,結果他非但一點也不計較,還幫她擔下罪責,再思及多年來他一直待她如手足,關愛有加,教她如何能不感懷。
「不客氣。」曲無愁露齒一笑,隨即斂去笑容,正色問︰「你可以再听我說一句話嗎?」她遲疑了一下,輕輕點頭。
「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記住一點,不要為了報復而傷了自己,特別是當你報復的對象是你的所愛時,先仔細考慮再作決定,不要因一時的沖動而後悔終生。」
他的語氣、神態都十分懇切,由衷的希望她能听進勸告。
歐千鳳無語地別開臉。
曲無愁見狀,只能無奈地搖搖頭,慢慢走出她的房間。
※※※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李玉浚坐在涼亭里,對著滿園春色獨斟獨飲,神色黯然。
他以極緩的動作傾斜酒壺,金黃的酒漿化作一絲金線流入酒杯中,慢慢的注滿了酒杯。
斟滿了酒,他卻不立刻飲下,反而怔怔地盯著酒杯。
耀眼的陽光映入杯中,襯著金黃澄澈的酒液,杯緣泛著一圈金光;風吹過,拂動酒液,那圈金光便跟著閃爍,但風一止息,晃了幾晃,那圈金光便又恢復原樣了。
「風過水無痕……如果人間事也是如此,那該有多好?」
他輕嘆一聲,舉杯飲盡。
眼角余光瞥見放在桌邊的無弦琴,他放下酒杯,苦澀一笑。雖然他終于找到了鳳凰兒,無弦琴卻依舊是無弦琴,弦柱上空無一物,系不住琴弦,更系不住萬千情絲。
原以為自己浪跡天涯尋她,遍歷數年毫無消息,早已嘗盡了相思之苦,誰知找到她之後,非但相思未減,反而更添愁緒與心痛。「咫尺天涯,天涯咫尺……」他低著頭,嘆息般地呢喃,「雖然只相距咫尺,卻是心隔天涯……」
幽幽的說完,他伸手入懷,拿出了貼身收藏的銹花荷包,將荷包里的青絲取出時,恰好刮起了一陣風。
柔絲飛散,飄揚漫舞。
他想伸手抓取,不知為何卻無法動彈,只能怔怔地任那幾綹青絲隨風而逝。
只是一個不留神,他就失去了僅有的依戀,就像當初他一時疏忽,結果失去了她。
這幾日,他仍試圖求得她的諒解,但她只當他是一般的客人,帶著嬌媚無比的笑臉招呼他,一轉身又偎到別人身上,親熱地打情罵俏。
他看在眼里,痛在心底,卻怕太過堅持會讓她再有自殘的舉動,只能黯然離去。
耳邊,響起了她憤怒心痛的質疑——
你不願解釋誤會,卻又要我相信你?
你有苦衷,你沒負心……那麼你又為何認錯?
她的憤怒雖是理所當然,但他多麼希望她能相信他呀!
明知這是一種奢求,他卻無法克制心中的希冀。
「該如何,你才能信我?該如何,我才能消除你的誤解?」輕撫琴身,他悵悵地長嘆。
背後,一陣腳步聲傳來,在他身後五步停下,跟著響起一道恭謹的聲音。
「李公子,有人投帖求見,總管特命小人來征詢您的意思。」三日前尹伯飛便到四川談一筆大生意,至今未歸,是以尹府的總管不敢擅自作主,請來客暫時候在大門外,遣人來問李玉浚的意思。
「有人找我?」收斂雜亂的思緒,李玉浚略帶詫異地轉身,接過那名家丁遞來的名貼。
他的行蹤並未向其他朋友提起,怎會有人找到此處?
尚未揭開名帖,驀地傳來一陣激越清厲的箏聲,錚錚然若金石相交,鏗鏗然有金戈鐵馬之勢,氣勢宏闊無匹,足可奪人心魂。李玉浚微微一愣,隨即臉現喜色,揚聲問︰「那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