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到告一段落,大概有七分飽了,炎承霄才擱下手上的白瓷湯匙,要身邊的阿貴幫他倒茶,然後延續之前的話題。
「由于朝廷禁止私鹽買賣,所以那些鹽商仗著有朝廷賦予的特權,大發其財,吃喝玩樂就不用說了,養戲班、逛窯子更是稀松平常,不過又得上下打點,尤其是來自各級官吏的層層剝削,明勒暗扣,導致外強中干、入不敷出,竟然有人想出在鹽中攙入沙土來販售的法子,讓百姓得先淘洗,才能食用,長久下來,百姓只好轉而購買便宜的私鹽。」
听他這麼說,睿仙也毫不留情面地批判。「這等惡劣的行徑,根本是官商勾結之下衍生的惡果,卻要百姓們來承受,四爺真能視而不見嗎?虎衛司的職責之一不就是監督百官有無貪污索賄的情事,難道就不能將那些貪官污吏通通查辦?若還有類似的事發生,那便是四爺督察不力,怠忽職守了。」
炎承霄佯嘆一聲。「就算通通查辦了,再換一批人上來,還是會發生同樣的事,真是抓不勝抓。」
她看著碗里的魚湯。「官鹽不僅昂貴,而且還被人攙了沙土,私鹽便宜,品質又好,堪稱物美價廉,百姓為了生活,也不得不艇而走險,不能怪他們。」
「那要怪誰?」他笑問。
睿仙橫睨他一眼。「當然要怪……四爺心知肚明。」
「皇上心里也不是不清楚,只不過追本溯源才是根本之道,更何況也不能任由私鹽買賣繼續猖獗下去,令朝廷的威信盡喪。」說到這兒,炎承霄從袖內取出方才茶樓伙計送來的那封信。「……幫我看看里頭寫些什麼。」
「是。」她慎重地接過,抽出信紙,才看了一眼,不禁滿臉疑惑。「上頭只寫了‘下個月二十七鳳陽碼頭’十個字。」
炎承霄眉頭輕攏。「原來是在鳳陽碼頭……」他一直想知道下回私鹽卸貨的地點,想不到會選在船只進出最頻繁的碼頭,加上又是漕運船,更不會令人起疑,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確聰明。
「是很重要的事嗎?」她記得沒錯的話,鳳陽碼頭應該是在江臨府泰平縣,也是她之前的夫家,唐家人所住的地方。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大概在一年多前,虎衛司得到密報,有人在跟鹽戶收購私鹽,再利用漕運船運送到碼頭轉賣給販售私鹽的私梟。你該知道,漕運船是朝廷利用水路來運送官糧到宮中,或是運送軍糧到軍營,以及百官俸祿等等用途,而敢做出這般膽大包天的事來,你認為會是什麼人?」
睿仙小心翼翼地問︰「該不會……是掌管漕運的官員?」
「你說得沒錯,這個都漕運使叫趙德洸,是太皇太後的親外甥,相當受到先帝的寵信和重用,還曾經頒下一道聖旨,只要趙德洸在世一天,都漕運使司都由他來掌理,也等于是將整個河運運輸權力都交到趙家人手中,一千多艘漕運船就成了私人船隊,不但雜亂無章,如今就連皇上都難以插手。」他不屑地哼了一聲。「為了除去這個弊端,就得先解決趙家大權獨攬的窘況。」
「四爺可有證據?」她問。
「趙德洸不可能一無所知,若非主謀,便是私下縱容,而能讓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也只有趙家人了。」炎承霄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只是他做事向來小心謹慎,除了姻親、心月復和熟面孔之外,一概不信任,我花了半年多的時間,終于讓密探成功地混進其中,得知下次卸貨的時間和地點,只要當場人贓俱獲,便能將在朝中勢力已經扎根極深的趙家人一並除去。」
她無法想像有多困難,但是听到這個好消息,也不禁感到欣慰。「真是太好了,希望四爺能不負皇上所托。」
「為了以防萬一,要是膽敢把方才所說的話泄漏出去半個字,我就不得不殺你們滅口。」炎承霄冷笑地說。
春梅馬上嚇得躲在主子身後。「小姐……」
「四爺若是不相信咱們,就不會說了,不過妾身還是對天發誓,絕對不會泄漏半個字。」睿仙保證地說。
「四爺一會兒說鹽、一會兒又說船的,奴婢根本听不懂,又能去跟誰說……」
春梅快哭出來了。
炎承霄當然只是在嚇唬她們。「听不懂是再好不過了。」
「既然這種事發生過不止一次,地方父母官不可能一無所知,為何至今都沒有人上報朝廷?難道全都被收買了?」睿仙憤慨地問。
他哼笑一聲。「他們不是一丘之貉,就是懼于趙家的權勢,為了自保,當然不敢聲張了,不過說到鳳陽碼頭,它就位在泰平縣,要是我沒記錯,泰平縣知縣是靠關系走後門才有了這七品官位,這麼多年下來,可以說毫無作為,要拉攏這種沒有能力,只會奉承巴結的官員可是相當容易。」
「四爺說得沒錯。」她有些恍惚地輕喃,想到重生之前,這個知縣根本不敢得罪唐家,無視她的辯駁,連審都不敢審就將她送往知府衙門,即使四郎哥最後查明真相,她還是死在牢中,要是世上多幾個像他這種看人臉色來審案的父母官,不知有多少人要冤死。
「說到江臨府轄內的父母官,就不得不提到華亭縣知縣姚景安,他是先父的得意門生,若由他來擔任泰平縣知縣,以他的公正廉明,早就揭發惡行,不過听說他在四年前就因病去世,無緣與他見上一面。」炎承霄不禁大為感慨,好官難覓,實在令人惋惜。
睿仙听他贊揚死去的父親,不禁喜形于色。「四爺真的這麼認為?」
「那是當然,先父生前不止一次提起這位得意門生,原本還有意奏請皇上,由他來擔任工部司務署的司務,不過姚景安卻說他放不下華亭縣的百姓,晚個幾年再說,沒想到兩人相繼過世,也就不了了之了。」他說。
她眼圈不禁發熱,天生的責任感讓死去的父親婉拒升官的機會,卻被唐家的人看不起,讓睿仙更加無法原諒。
「下個月二十七……」炎承霄在心中盤算著日子,看來得親自走一趟鳳陽碼頭,不過就怕皇上不肯答應。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茶喝完、菜也吃了,是該回去了。
待阿貴攙著主子踏出廂房,正好听到外頭響起一陣肆無忌憚的喧嘩笑聲,顯然又有其他客人上樓來了。
炎承霄起初並不以為意,卻听到有人向他寒暄。
「這不是都察使大人嗎?」茶樓伙計正好領著趙守成和幾名友人上了二樓,雙方打了個照面。「還真是巧,居然在這兒遇上了。」
走在最後的睿仙不由得看著這名約莫三十來歲,長得還算是一表人才,派頭也十足的男子,可是那說話的口氣,不知怎麼,令人听得刺耳。
「阿貴,這位是誰?」炎承霄只覺得耳熟,于是問身旁的小廝。
不待阿貴回答,趙守成已經相當無禮的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幾下,見炎承霄臉上沒有絲毫反應,心中又驚又喜。
「我听說四爺雙眼看不見,原來是真的……」老天爺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想到上回瞞著家中長輩派了刺客追殺不成,又怕查到自己身上,不得不命手下自刎,來個斷尾求生,如今炎承霄的眼楮瞎了,看他還能怎麼囂張。
阿貴小聲地告訴主子。「四爺,他是都漕運使趙大人的二公子,不過並不是一個人,身邊還帶了三個人。」
原來是那個最會討太皇太後歡心的馬屁精,趙德洸的次子趙守成,炎承霄還記得兩年前,太皇太後要皇上封他一個爵位,不過被皇上以「對朝廷毫無建樹,難杜悠悠眾口」為由給拒絕了,還跟皇上鬧了好一陣子的脾氣,之後還是封了後宮的趙昭容為趙賢妃,才平息她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