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如此不小心?」深深吸了一口氣,蕭蝶樓拉開了白裘,慌忙把花非離受傷的手指納入口中。待血止住,搖去越來越沉的昏眩感,牽出一絲淺笑,「不會有事的。只要找到水龍吟,非離的毒就可以解了。」
不、是、夢!
伸手扶住眼前搖搖欲墜的身子,觸到的是冰冷的體溫,看到的是蒼白的臉色,溫柔的眼神。花非離向來寧謐的雙眸中籠上了一層薄霧。
輕輕地吐氣,輕輕地吸氣,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痛,蕭蝶樓嘴角的淺笑依然沒有逝去,「你在擔心聚蝶樓?」
「公子……」聚蝶樓?
「放心。」穩住微靜的眼險,再也無法忽視全身的虛軟,蕭蝶樓緩緩靠在花非離的身上,「我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妥當。」
蕭,不是!
「對了,我好像一直沒有告訴過你。」蕭蝶樓蒼白的臉上盡是倦態與疲色,連聲音都染上了倦意,「星隱蕭書御,便是我的大哥。而,梅心是他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
星隱,名為蕭書御,是他的大哥?
花非離眉頭微鎖。
梅心,那位梅公子,不僅是一名女子,而且,還是星隱的未婚妻?
眼瞼低垂,從紛亂中理出一絲頭緒。
敝不得。
敝不得每每在見到她的時候,一直覺得哪里有蹊蹺,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是因為——梅心,根本就不是少年,而是少女。
只是……星隱蕭書御是誰,梅心又是什麼身份,聚蝶樓會如何,這些與她有何干系?現在,她只想問懷中闔上雙眼,陷入沉睡中的人——
「我身上的毒可以解,那麼,你身上的毒呢?你身上的病呢?」公子!
耳邊,風聲狂肆而過。
惟有冰底水,無語東流,徒留——淒涼滿屋。
——+++※+++——
下雪了。
清早時還只是零星的細霰,現下已然變為成團的冰片,如雨點般急急落下。雖急雖快,仍然帶著特有的安靜,特有的從容。
青山原不老,遇雪白頭。
大雪漫恆山,須臾,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分辨不出天地的界限。
空寂中,偶爾,可以聞到一兩聲寒鴉的啼鳴。
越積越厚的雪層拖住了衣擺,飛旋的冰屑迷上羽睫,腳下深一步,淺一步,雙腿機械地重復著費力地抬起又放下的動作,逆著風雪,蕭蝶樓與花非離步步小心。
爬上一段通天路,雪漸小,雖如此,來時的腳印早就被飛雪所掩,旁邊便是不見底的山澗,隱約可見,無數奇峰林立,亂石穿空而起。
如此情勢,如此處境下,已經沒有了退路,只有繼續前行一途。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吸人的空氣很涼,如冷凝一般,連帶著凍結了整個肺部。腳下步子一頓,蕭蝶樓開始不停地咳嗽,咳到震了心肺再次嘔出血來。
待劇烈的咳嗽平息下來,拭去嘴角殘留的血絲,蕭蝶樓握住花非離忙著幫他順氣的手,搖了搖頭,「沒事了。」
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嗎?
被握住的手感到的是如雪一般的溫度,花非離的心早已降到了冰點。自從看到他嘔血的那一刻起,郁悶的心結一直沒有打開,揪得她的心陣陣泛痛。
就勢掃開頭頂石壁上的浮雪,清晰地顯出斑駁的「黃泉」二字。透過飛雪,蕭蝶樓抬眼看向仿若近在咫尺連接兩峰的懸空鐵橋,淺笑回眸,「非離,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那四句歌訣嗎?」
側了側身子,擋去大半的風雪,花非離想也沒想,張口便道︰「欲問水龍何處吟,奈何居中奈何尋。奈何卻是難相見,黃泉路上覓蹤音……可否是這四句?」
點了點頭,撫過石壁上的字跡,「黃泉路上覓蹤音……」蕭蝶樓收回凍僵的手,聲不可聞地喃喃自語,「此處便是黃泉路吧……」
走上黃泉路,回頭尚可以。
餅?奈何橋,一切成定局。
幾經辨認,蒼勁的「黃泉」二字旁,還刻著帶有警告之意的兩行小字。語意平和之中,隱隱透出肅殺之氣。
即使如此,仍然是——非過不可!
一步、兩步……十步……一百步……兩百步……
花非離扶著蕭蝶樓步步艱難,離名曰「奈何」的懸空鐵橋越來越近。
「欲過奈何橋,先喝孟婆湯。」透過雪幕,有蒼老的聲音悠悠響起,仿若自幽冥深處傳來。
運足目力,蕭蝶樓與花非離二人,這才勉強看清驀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身形矮小的白發老婦人。她立于橋頭,神色木然,雙手平穩地托著一木制托盤,托盤上,赫然有兩只正冒著熱氣的白瓷碗。
這是一副很奇異的畫面。奇異就奇異在——即使風再狂,雪再大,老婦人依然不為所動,站得安穩,冒著熱氣的自瓷碗里依然冒著熱氣,木制的托盤上始終不見一片雪。
這些都足以證明——
眼前的老婦人,是一名武功深不可測的絕頂高手!
她,是否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欲過奈何橋,先喝孟婆湯,」用平板無情的聲音,再次重復了一遍,老婦人沒有任何表情地盯著把蕭蝶樓護在身後的花非離。
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在寒冷冰雪的肆虐下凍得有些僵硬,花非離艱澀地開口道︰「這位老前輩請了……」
「欲過奈何橋,先喝孟婆湯。」
「老前輩……」
「欲過奈何橋,先喝孟婆湯。」
「老……」
「非離。」蕭蝶樓拉過她的手,阻止她再繼續做無意義的舉動,輕聲道,「沒有用的。再喚多少聲也沒有用。」
看著老婦人木然的表情,花非離暗嘆了一聲,「確是如此。」
淺笑著,蕭蝶樓神色自若地拂去花非離發上的落雪,「非離,你討厭我嗎?」
微微一愣,在血液—亡涌之前,花非離搖了搖頭,「不。」
「留在我的身邊,你覺得困擾嗎?」
「不會。」想也沒想,花非離仍是搖了搖頭。
蕭蝶樓嘴角的淺笑緩緩蕩開,「那這里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注意到蕭蝶樓的神色略有些好轉,花非離微微放心地後退了一步,把空間留給了蕭蝶樓,便沒有再說什麼。
蕭蝶樓松開手,緩緩前行,「要過奈何橋,這孟婆湯真的是每個人都要喝嗎?」
「每個人都要喝。」
緩緩地,與花非離拉開了距離,「沒有人例外?」
「沒有人例外。」
緩緩地,來到老婦人跟前站定,沒有多說贅言,蕭蝶樓取餅其中一碗,「那麼,我喝。」話末落,很干脆地把暗紅色的孟婆湯一飲而盡。
棒著慚漸淡化的氤氳,依稀可以窺見老婦人奇丑的臉上,有一雙慈悲的眼。覺察到口中彌散的不是濃重的藥味,而是傳說中的淡雅幽香,蕭蝶樓慘白的頰上顯出一層極為不自然的淡淡緋紅,「忘塵……花……」
十年散憂,百年忘塵,千年魂斷……
罷才所飲的湯中所放便為這百年忘塵——百年才得—朵,可以使人忘卻前塵、長于懸崖斷壁的緋色之花。
孟婆湯不愧為孟婆湯……
若無其事地放下空碗,蕭蝶樓微合羽睫。
花非離沒有言語,只是默默上的,伸出手欲拿剩下的那碗,卻錯愕地發現,屬于自己的,已經被蕭蝶樓端起。
「非離,這碗不是你的,剛才的那碗才是。」蕭蝶樓沒有回身,他只是淡淡地陳述,「對不對呢?婆婆。」
「欲過奈何橋,先喝孟婆湯。」依然是那句老話,老婦人眼皮也沒有抬一下,接著道,「是亦是非,非亦是是,人間最多的便是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老太婆經歷過太多。所以,到底是是還是非,是真還是假,我,已經看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