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撞。」芙儀笑嗤她,也是嘲弄自己。
「格格餓不餓?我去替您弄點吃的。」
「不了。我吃不下。」
「格格——」正想開口安慰芙儀的喜兒,這時才注意到靠牆而立的座鐘,這是……到嘴的話頓時收住,心想著,不如告訴她另一件事。
「格格您一定不知道,今天府里上上下下,大家都在談論格格的好耶——」
芙儀拿起瓷杯,剛要低頭啜茶,一听到這話,不可置信的從杯緣處抬眼瞅著喜兒。除了昨天的糗事,她還有什麼值得人說的?
喜兒輕笑了聲,開心的吁口氣,故作老氣橫秋的說︰
「大家都說,格格長得這麼美,一定是遭人嫉妒,才會被人抹黑,說成是——」她努努嘴,不願說出那三個字。
「大家還說,格格一看就知道是個有氣質、有涵養的大家閨秀——而且呀,大家都說格格好勇敢呢,敢去教訓榮親王的公子和千金!他們都說,格格的舉動,等于是為貝勒爺出了一口氣!」
芙儀微訝,她的魯莽怎麼會被稱贊成這樣?而且,她才不是為了他——
喜兒接下來的話,才更是教她驚詫。
「起初大家都還不太明白——榮家那對兄妹在您背後、又當著貝勒爺的面說出那麼羞辱人的話,貝勒爺的性子傲,哪能容人這樣放肆?後來大家想了想,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貝勒爺是為了格格,才收起他那八千匹馬都拉不動的傲脾氣!我還听他們說啊,貝勒爺眼界超高,不當成一回事的人、擺不上台面的事,他是絕對連瞄都不瞄一眼,要不就是立刻甩頭走人。可是他卻在懷秋園護著灰頭土臉的格格您,所以說啊——」
「你別再說了!」才不是這樣!芙儀心慌的打斷喜兒的話。怪了,她何必慌?
喜兒覺得莫名其妙,格格干嘛不讓她把話說完?只剩最後一句呀。
「貝勒爺一定很喜歡格格。」她照說了。
「胡扯。」話一出,所有潛藏在心里,那種屬于女人特有的心眼全浮了上來。她討厭那種感覺!
「格格,我是說真的——」
芙儀不想在這話題上打轉,想起有件事可以轉移她的注意。
「我同貝勒爺說了你的事,我不會讓他虧待你的。」
「哦,這事我听悅兒說了,格格……」她傻氣的笑了笑。「您真好。」旋即又想到自己的打算,提議道︰
「格格,我回來侍候您,好不好?」
芙儀失笑。「傻丫頭,侍候我有什麼好?」才說著,心口突然間有股酸疼的感覺漫開,很不好受。喜兒察覺不出主子的異樣,直說︰「跟著格格當然好!侍候貝勒爺好辛苦、好累唷,夜里都不能睡覺……」她忍不住抱怨,侍候格格十年,都沒這些日子掌燈來得辛苦。
芙儀一听,腦海里立即浮現出,俊美的面孔和俏美的人兒耳鬢廝磨,赤果交纏的景象。
還來不及意識到那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心里驀然生了把無形的刀,直直劈開那影像。
刀一落,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天啊——
精致的臉龐瞬間變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芙儀心虛到不能再心虛,支支吾吾的對喜兒建議說︰
「你、你可以跟他說……不行了……嗯,請他休息一下……」天啊!她到底在說什麼呀?
芙儀想岔了,兩人又開始雞同鴨講。
喜兒這廂卻想,她哪敢開口啊?難不成要她跟貝勒爺說︰「爺,我手酸了,請您休息一下,行不?」這太離譜了吧?嗯?她們之間的對話怪怪的,和上一次好像……格格該不會是又想歪了吧?
不,她說什麼也不要承認只在絳雪閣掌燈,她一開始就沒明說,要她事後怎麼坦白啊?那很沒面子耶……
她只好小心翼翼的解釋。「貝勒爺他辦起事來……好專心呢!我實在不敢同爺說啦……格格,您別笑我,我真的是累怕了……您讓我回來侍候您,好不好?」
結果越描越黑。
芙儀真以為永璇是那種需索無度的男人,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卻硬是強撐著,要自己不在意,同時也心疼極了貼身丫環累壞的身子。
惟今之計,恐怕得由她出面替喜兒想想辦法才是。
芙儀刻意去忽略心口那抹久聚不散的疼,雖說忽略了,但它仍在滋長。
***
絳雪閣
蓮足踏在厚軟的波斯地毯上,仍是安安靜靜,听不到任何聲音。
凝眸探向內室,里頭似乎沒什麼動靜。
柔指懸在紗幔前,有點遲疑該不該先出聲。隔著淡藍透明紗幔,隱隱可見永璇就坐在檀木桌前,頭仰靠在椅背上,整個人像座雕像似的,動也不動。
她決定先進去再說——
柔指撩起紗幔,這才看清楚原來他是睡著了。
躊躇著該不該離去之際,蓮足似乎早做了決定,走向他——
芙儀站在案前,第一次仔細端詳他的容貌。的確,他是個很漂亮的男人。
精琢的五官完美極致,長睫優雅的覆著眼瞼,平靜的睡容清俊月兌俗,若不是見識過他的傲性,她真會以為自己站在天人面前呢!
這才想到,他怎麼坐在這兒睡?不怕著涼了?看了眼桌上雖零雜,卻亂中有序的各式宮廷文件、修繕工具、金屬片……芙儀心想,他應該是忙累了,不小心睡著的吧?
也許,她不該這時候來打擾……還是找個時間再來好了。她提醒自己,出去時要記得跟圖爾都說,請他進來為永璇蓋件毯子……她對這樓閣不熟悉,不想太莽撞而驚動到他。
不管對誰,芙儀都是如此貼心的。
就在她正準備離去時,無意間,眼角余光瞄見檀木桌上有條金鏈子,好像用來系著什麼東西。而那樣東西正好被一塊黑色方巾蓋住。
之所以會注意到,因為那條金鏈子看起來好熟悉,不,應該是說,和她所知道的一模一樣。
芙儀打量著熟睡的俊容,心想,只看一眼方巾底下的東西,應該不會驚醒他才是。
她緩緩伸手,好奇的掀開方巾一看,倏然,毫無心理準備的眸瞳瞠得好大,她不敢相自己親眼看到了什麼——
安在方巾底下,是一只彩繪風景琺瑯表!
明知不該踫,但芙儀就是忍不住,她一定要知道這只表是不是……
她顫抖抖的拿起它,拇指像是識途老馬般輕扣,表蓋彈了開,內部以黃金、白金、玫瑰金三色打造,純手工精雕,和她那只表一模一樣!
她听阿瑪說過,琺瑯表是純手工打造,除非在一開始就做成對表,不然這世上絕不可能出現第二只一模一樣的表!
這是巧合,還是……
「這只表停了。」
嚇!芙儀驚抖了下,手里的琺瑯表幾乎拿不穩,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失手落了表,她趕緊用兩手握住。
那雙驚魂未定的眸子直瞪著永璇。
他什麼時候醒來的?
內斂的眼冷淡回視。心想,這個聰明的小女人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忠心耿耿的圖爾都居然沒阻攔她進來?
芙儀也有另一種心思。她深吸口氣,硬是要自己冷靜下來。
這只表意外出現、他突然醒來,芙儀真的是受到「空前」的驚嚇,一時之間難以平復。為免氣氛太尷尬,她只好顫著聲,故作輕松地問道,
「它、它修得好麼?」
「很難說。因為零件不好找。」
菱唇輕哦了聲。感覺到手已不再顫抖,她從容的將琺瑯表放回檀木桌上。臨慌不亂的動作似乎在暗示著主人,她不驚慌、她不心虛……
芙儀自顧自安撫著自己,渾然不知主人與她平淡應對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