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將小芙儀帶至西苑一處院落,和那些孩子們隔開,避免再次起沖突。
這時,世寧兄妹找了來,決定要再「親自」教訓一回。
「喝!耙說咱們沒教養?」世寧以大欺小,邊說邊徒手推了下小芙儀。「你先服了咱們,咱們再告訴你什麼是教養唄。」
小芙儀踉蹌了下,站穩後,學大人樣的冷哼了聲。「服?你們憑什麼讓我服?是有功朝廷?為皇上分憂?還是出兵打了勝仗?」
小芙儀應答如流,一點也不像是個十歲的孩子。而她所說的這些話,都是她阿瑪——穆親王之所以深受朝廷重用的原因。
「哥,她在說什麼,我听不懂耶。」和穎很小聲的問。有夠無知。
「你別管她說什麼。」世寧也很小聲的回答妹妹的問題後,才朝芙儀狠狠威脅道︰「你到底說不說?要不,到時候灰頭土臉的,可別怪我沒警告你!」
說罷,再趨前幾步,作足威脅人的氣勢。
小芙儀咬咬唇,一雙靈動的眼閃著狡黠,直直瞅著這對壞心兄妹。
「好,我說。」
世寧兄妹昂起下巴,反剪雙手于後,睥睨她,等著她說出口。
「我說,穆親王和福晉是全天下第一等的好人,豬玀才會看不清他們的好。」小芙儀的聲音甜膩膩的,卻極有殺傷力。
世寧兄妹氣到渾身發抖,臉龐完全充血成豬肝色。
「你、死、定、了!」世事幾乎是從牙縫里迸出這四個字。
「哥,我去把東西拿來。」
「好。」
和穎從臨近花叢里拖出一桶沙土,那是方才他們要求整理花圃的宮女留下來的。他們本想用來惡整芙儀,現在打算用它來教訓她。
芙儀見情形不妙,拔腿想跑,卻被世寧一把攫住,逃不開。
「放開我!我不認識你們,為什麼要欺負人?」
世寧邊將芙儀拖到木桶,邊笑說︰
「咱們是要讓你學乖——」說罷,彎腰抬起木桶,將整桶沙土往芙儀頭上倒下去。
「啊——」芙儀躲不了,只能閉眼承受……
看著眼前像個小泥人似的芙儀,世寧兄妹為自己的「杰作」,笑得好不得意。
「哈哈哈,看你拿什麼臉見人,噢,不下不,我這是成全你,讓你和你阿瑪額娘一樣,沒‘臉’見人!炳哈哈——」
太過分了!
「喂,小表,你們在做啥?」不遠處,一棟素雅的樓閣二樓上,憑欄站了幾名約莫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子。
世寧認出其中一人,喚道︰「十六阿哥。」再仔細一瞧,這幾名年輕男子全是黃帶阿哥,而他們所站的那棟樓,是平日阿哥們靜修讀書的所在。
「阿哥,安。」世寧示意妹妹,一同斂袖福禮。
「那個小泥女圭女圭怎麼著?」七阿哥月兌口問道。
「她是誰啊?宮里怎麼允許這麼髒的人進來?」五阿哥看熱鬧似的也問了問。
「啊——」傾身福禮的和穎突然驚叫一聲,眼睜睜看著芙儀撲向世寧,扭打著他。
「髒死了你!」世寧用力推開,芙儀失了重心,當場摔成「狗吃屎」的姿勢。
兄妹倆「喝」了聲,集中火力讓小泥人更灰頭土臉!
憑欄看熱鬧的阿哥全笑了出來,五阿哥朝樓閣內靜讀的人說︰「你們快出來瞧瞧,有個小泥女圭女圭像只小豬仔,在泥地翻滾咧。」
三、四名阿哥聞訊,也好奇的跑出來看。
「你這鬼娃!靠你那丑八怪阿瑪才被封作‘多羅格格’,你這丑不拉嘰的鬼格格,嚇到人了你知不知道?」世寧被芙儀弄得一身沙土,氣得邊踢她邊叫罵道。
樓閣上的阿哥不明所以,只當是小孩子之間的惡劣游戲,全笑得不亦樂乎。
「十九,快出來看看,宮里出現小泥人咧!都快分不清她是真人還是泥人了。」
樓閣內,坐在案前托腮懶懶翻著書冊的男子,緩緩搖頭,頭也不抬,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髒。」他啐了聲。
「哦,隨你。」熱絡兄長自知沒趣,再回頭,繼續加入敲邊鼓行列。
案前的男子有一雙極漂亮的眼,極致精琢的五官,乍看會讓人以為是女相,但再一瞧,他整個人流露出一股融合霸者與書儒的矛盾氣質,全然讓那份陰柔盡褪。
他仍托著腮,邊翻著書頁,邊優雅抬眼,目光穿過憑欄人群間的空隙,捕捉到那抹既縴細又倔強的身影。
自此移不開目光。
***
西苑澄碧居
「圖爾都,你出和平門,沿著新華街找十七哥人,找到他就跟他說,皇阿瑪為曾額娘在福園設宴,叫他今晚一定要回宮。」
「喳。」
永璇步上階梯,走向居處。他推開門,人內走沒幾步,細細的啜泣聲,讓他腳步突然頓住。
有人在他房里?!
正要出口斥罵之際,啜泣聲早他一步,轉為柔軟的說話聲音。
「你們待在這兒,會不會也被人欺負?這里的人好壞呢!」孩子氣的呢噥,讓永璇欲出口的話收住。
他緩步踱往內室,在隔住廳堂與內室之間的八片檀木雕花屏風前停下腳步。他微微側身,在屏風的掩護下偷覷闖入者。
她,渾身髒兮兮的,席地坐在那座靠牆而立的自鳴鐘前。
她是那個……小泥人?她在對鐘說話?
「為什麼大家都只看到阿瑪和額娘的長相,都沒想到他們是很好很好的人呀?阿瑪額娘很疼很疼芙儀、也跟著疼喜兒、悅兒,府里的人都說阿瑪是好人,可這里的人為什麼都只說阿瑪長得丑?額娘說阿瑪立了很多、很多功勞,你們住在這里,有听過這些事麼?」
她在問著鐘里的人偶?
「你們什麼時候再動一次?拜托……我的瓷女圭女圭沒帶在身邊,不然我難過的時候,他們都會安慰我……」她又哭了。
永璇微顫了下眉頭,啞然失笑,對她這舉動感到荒謬,但,卻不厭惡……
他想起那個在園子里不管被人怎麼欺負,傲然睜著倔強的眼,瞪著對方,努力反擊的泥人兒,那對兄妹到後來竟被她瞪到心虛、反擊到慌了手腳……
呵,有骨氣。
但她終究是個孩子,受了委屈只好躲起來哭。
「不哭、不哭,芙儀不哭。芙儀今天滿十歲了,我是小大人,不可以再像小孩子一樣。」根本不可能有人理她,她只好自己安慰自己。
「不能哭,不能讓阿瑪擔心。」像是想到了什麼,她喃喃自語。「糟糕……我全身髒兮兮的,怎麼去找阿瑪?」
陡地,永璇撇開偷覷的眼。該死!這小女孩居然在他房里月兌衣!再該死!他是這間房的主人,躲開的人怎麼會是他?
幾個念頭下來,永璇扁著傲氣的嘴,他是怎麼了?進去叫她滾蛋不就得了?
不肯承認,心不舍。
難得牽掛的心,想再看看她在做什麼……
「不可以偷看喔……」
永璇一怔,抽回目光。這才發現,她是對著人偶說話。孩子氣的口吻,逗開向來嚴謹桀騖的唇。咚咚咚——咚咚咚——
她又在做什麼?
「這是什麼呀……好漂亮……」
永璇微微側頭一看,不悅的皺起眉。她竟然爬上他的床炕!然後,她發現了那只置在床頭的琺瑯表。
她天真的坐在炕上,目不轉楮、極仔細地研究著上頭彩繪的圖案。看久了,看累了,加上早先的折騰……她體力不支,倒在炕上……俄頃,很自動的拉起被褥,為自己蓋上……
永璇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這丫頭怎麼隨便成這樣?
片刻,他緩步走向內室。眼前所見,俊容微僵。
這丫頭居然把他的房搞成這副德性!
波斯地毯上全是一坨沙土,再看看床架旁的白手巾,黑到已看不見原先的白皙,更重要的是,她把月兌下來的衣服,沾水擦拭後,平擺在上好的檀木書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