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妲己 第3頁

「王姊,你真能舍下,人各有心,我無意治國。」十年來,出海歷游,玄貘的眼界再不局限西島聯盟,他自由自在慣了。

一語轟隆,玄言露沉思,她真能舍?

「兩年多沒見,你出乎朕意外的出類拔萃。」

貘王弟既沉穩通透又不失天真爛漫。

「永遠都還是那個喜歡鬼吼鬼叫的玄貘。」頑皮神情的底下,是派爽朗清澈的心思。

「倒是。」言露神情了然,頗有所感。「或許,古來也唯有玄玥王家,才呵養得出你這性情,視玄玥如糞土。」這個弟弟,英偉灼爍。

意不在名位,卻名位萬里,不會是一方之主,卻何嘗局限于一方了?

「王姊,玄玥是肥沃糞土,便能解決糧食不足的隱憂。」他暗指言露王姊東南列嶼育土十年的農耕大計。

「好一句玄玥糞土。」言露拉回心思,她竟輕易被說服。怎可,她的話即是王命。

「那是莞泠兒說的,前些日子收到她消息,東南列嶼終于進入小面積的稻苗培植。」

「玄玥非你,該屬誰?」王命已出,他豈能不從。

「王姊……」他心黯然,情沮喪,烏雲當頂罩。

通常,言露姊姊決定的,他都得照辦,因為,她是王姊,他極親愛的姊姊,不然,王父的召見會讓他耳朵生瘡,王母的冷戰會令他直打哆嗦,如此而已。

他們玄玥王族,就只有他們王室一家,男人最不值錢。

※※※

秋風蕭颯、颯……

戰鼓震天,邊城已急。

東霖麗京城內,斷垣殘壁,難民流離,已不復昔日文明薈萃模樣。

妲己一行人轉出通往城外的地道,進入五丈原,藉著滿布菅芒草的羊腸小道,躲避淪為俘虜的命運。

倉皇出城?

是嗎?

妲己從不這麼認為。

自離宮城,未再回首,東霖之地,那已是亙古洪荒的事。

她揚起細長眸子,露出慣有的嘲諷神態。

東霖、東霖……風吹得極遙遠。垂肩黑發飄揚,兩管衣袂紛飛,除了母親和妹妹的記憶鮮明,一切都模糊,像個異地番邦似的。

懷里揣著母親愛書《十三符》,腕上系著娘親闔眼前的遺贈「芙蕖向玥」,這一刻,她感到和阿娘異常親近,況且,出奔的目的地是阿娘故土。

西島之國,阿娘說它有個更美麗的名字「玄玥之地」。

她走在最前方,口中喃喃有詞,絕不讓菅芒草的鋒利傷了王妹半根汗毛;啞僕壓後,以擋敵方兵將的埋伏襲擊。

出了西門地道,妲己不再和妹妹交談,要妹妹做尋常人家粗布褐裳打扮,隱身在一隊小兵奴僕間。

她則外罩輕軟金碧毛裘、內著蝶撲花織繡白綢,一副王室人家裝扮,還得忍受右手握著個公主打扮的美僕。

她極討厭和生人過度接近,就連有血脈相連的木蘭、昭君都不例外。

一路,秋風颯冷,薄暮西斜,菅芒婆娑,望不見半點人煙,應是躲過了敵兵追捕,她心上篤定的盤算。

神情間,少了抹方才肅穆的戒備,這時,她頓下腳步,回首,眼神停在王妹身上,滿是揪心憐惜。

毀容丹奪去妹妹的清麗容貌,憤怒在她胸臆間起伏,她哪還有心情去看望遠端燒得火紅的城池。

「圍住她們……」人聲劃破秋風呼嘯來去的五丈原,轟轟地由遠而近。

莫非,中了埋伏。間雜奴僕的驚呼聲音。

「是妲己,抓住她。」發現獵物的歡騰興奮。

「留活口。」來自四面八方已然迫近的鼓噪。

此番出奔,她沒太多士兵護駕,除了麗京城內已無多余兵將外,她更自恃為當今道術第一人,性子冷情,厭棄生人,愈簡單的隨從愈好。

因此,包含貼身侍從啞僕、遠穗樓里的差役侍女,也不過十來人。

才須臾,從菅芒草中冒出的彪形大漢,個個褶褲緋衫打扮,約有數百,已將一行人團團圍住。

她化出一柄叱閻羅劍。

據說此劍以人血喂鑄,閻王見之也得斂眉低嘆,倒不是畏懼,只恐陰司地府將多添無數劍下魂魄。

「來,美人乖乖,放下刀劍,我不會傷你。」一雙色眼骨碌碌在妲己艷絕無雙的臉蛋兒上打轉,還暗自淌了數滴口水。

話未畢,叱閻羅劍氣已奪去那人雙眼。

「啊,我的眼。」裂痛地抱頭亂竄,像地獄焚火燒了一身。

這一劍使得幾百名大漢止住往前包圍的舉動。

立于重重緋衫漢子外,一對主僕遠遠旁觀。

「她那劍確實了得,以她這剛烈模樣,黃麟就算有備而來,她也會寧死不從。」他低眉,為她沸騰的殺氣。「武三,這就是戰禍,不管最後結果怎樣,都沒有人是贏家。」

「少主,武三不懂。」模模腦袋瓜子,主子的話有時還真听不懂。「沒有贏家,那又何必開戰?」

他笑得飄忽,想著東霖土地的承平歲月不再。人命不論貴賤高低,在他心底,都是該珍惜的。

這數百漢子訓練有素,並非盜寇之流,卻刻意卸去盔冑,隱身草莽。

妲己眼眸流轉,殺氣沸騰。

「啞僕,保護菂菂。」姊妹倆的小名只有身旁人清楚。「我不準菂菂有任何損傷。」

忽地,直沖妲己及假扮的無艷飄飛細白粉末,叱閻羅劍只揮了兩下、幻出一瞬間的千萬劍形,便從她疲軟的手垂落,那是、那是……

「已銷魂」,阿娘說過,道法再如何高深,踫上已銷魂,失了心智,就得任人宰割。

不,絕不隨人宰割,她凝住渙散去的心神。

事至此,妲己僅能以深層吐納振作。若非瞅見啞僕執意跟隨的忠心耿耿,硬是帶了十多名奴僕出奔,她早牽扶妹妹御風飛行,已去百里。

假扮無艷的美僕應聲斜倒,還沒機會往黃土地跌去,便落入彪形漢子手里。對方因而士氣大振,一刀刀砍向單薄的東霖人馬。

微弱驚駭聲隱在刀劍鏗鏘踫撞的尖銳中,顯得多微不足道,一小隊跟隨兩姊妹的兵僕,已是死的死、傷的傷。

她收懾心神,奮力提起叱閻羅劍,節節敗退的身形,往妹妹方向移步,管不得前方敵人,她側轉頭。

「啞僕,馱菂菂走。」那是她最後的凝神元氣。

話甫落,啞僕化身大鵬鳥,妲己使了移形幻身術。

「菡姊兒。」她啞啞的聲音充滿哭意,見到姊姊左手腕被畫了道血口子,灑了金碧軟裘一片殷紅血漬,怵目驚心。

「走,我在母親的故鄉等你。」將妹妹抬移到大鵬鳥身上。「記住,菂菂。」

她這舉止,看在玄貘深邃眸里,頗覺殊奇。

民間傳言,妲己、無艷身不離形、形不離身,怎麼無艷落入黃麟軍手里,她竟未奮力搶救,反倒讓僕從化身鵬鳥馱走了個奴僕,莫非……

丙真聰穎非凡,妲己已料算此行凶險,對無艷另有安排。

玄貘露出激賞眼光。

姊妹情深,世人所言不假。

「少主。」是武三的低緩聲音。「已安頓好無艷姑娘,麟少主說他要妲己,無艷給我們。」

他上五丈原,只有貼身親信跟隨,就如王姊所說,是來湊個行軍對陣的熱鬧。

「不,無艷給黃麟,我要妲己。」不容異議,玄貘身手迅捷,躍入打殺行列。

她左手腕痛裂,叱閻羅劍重沈,意志逐漸模糊,抬眼望了下暈黃天色中愈來愈模糊的黑點。

「永別了,菂菂,你要堅強。」話語模糊抖顫。

東霖妲己豈可任隨宰割,非得落入他人手里,身不由己,她寧可死絕。

她眼底戲謔味兒十足,諷笑世人,揶揄自我,「有妲己,得天下」,世人作白日夢去吧。

地府陰司倒沒能空曠多少,她殺得血紅眼,是世人可惡,姊妹倆何曾願意卷入這天下爭奪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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