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父,我看武二去,他替王兄擋了一刀。」一溜煙,水藍衣裙翩翩,回廊上消失得沒任何蹤影。
「一套龍宴三十六道菜品,再一套鳳筵三十六品珍饈。」
玄貘瞠眼魚貫進出的男僕女侍十六人。玄玥王宮並無太監,宮闈寬嚴並濟,自有一套宮廷侍僕制度。
「還有以蓮花膳為首的九九八十一道美饌。」
「王父,這一百多道菜,我們哪吃得下?」玄貘苦惱,本想有憫恩王妹作陪,小憫恩竟棄他而去。
「吃不完,就賞下去,來人,抬來百花純釀,今晚,我們父子倆,不醉不歸。」
「王父,那事已沒得商量嗎?」玄貘夢魘的開始。
「先挾菜。」徹旻挾了塊玥滿盈香,放入王兒青瓷金碗里。「有啥事沒得商量?」
「就承繼玄玥大統一事,王父肯定擬了說辭。」玄貘點明,珍饈美饌當前,他食不下咽。
「被王兒料到。」玄徹旻拉開流蘇寬帶,取出一只墨漬密麻。「我少說也詳列了上百條。」
玄貘搖頭,苦笑,還真大費周章。
「言露姊姊把玄玥治理得有條不紊,政治清明,玄玥陛下若非她,還會有誰?」
「王兒,你也不差。」一切,他這父親都看在眼里,與貘兒干了杯百花純釀。「好酒,好酒,你亦是經國良才,你只是讓你王姊,言露說什麼,你從不反對或另有異議,王父還在想,不讓你承接大統,是不是太委屈王兒?」
「王父,我喜歡現在的安排,玄玥陛下當由王姊。我的性情愛好自由,不受拘束,走遍千海萬洋,看過的地方愈多,就愈感謝王父王姊的盛情厚意,讓我以另一種方式擁有天下,那便是看盡天下。」
「跟為父一樣,都不是最好的治國君主。」玄玥永遠比不上萱兒,他寧可整日圍繞萱兒打轉,也無意在奏折里消耗時日。
「我跟王父都很幸運,王姊是我們玄玥王族的最高榮耀,中土或東霖都把女主治國,視若毒水猛獸,古來也听說只有一個女皇帝,可是,我們玄玥卻不然,王姊就像王祖父,必然會把玄玥帶往另一個盛世。」
「光憑王兒縱論事理的胸襟,為父就不怪你三年多不回家。你啊,害你王母每年灑水節,哭紅雙眼,還硬不讓破浪海軍千里追押你。」
「都是王父、王母疼。」玄貘極討好,他們玄玥王室,大概是古來帝王家的最例外。
「不過,疼歸疼,有一事王兒應知。」
「啥?」玄貘暗驚,不是四兩撥千金給含混過關了嗎?怎麼王父還不罷手。
「十年前,黃嶼宮廷生變,舊王崩逝,幼主繼位,王叔輔政,卻欲染指其王嫂,發生了一連串宮闈慘劇,不離便是那舊王留下的唯一血脈。」
「王父還為此和黃嶼交惡,干戈大動。」
「既然他都到玄玥來了,我們豈有不管之理,王室內廷生變,最傷痛的莫過于至親。」
「所以,王父不適合為君,亦如王兒的不適合為君。」玄貘不時表明立場。
「那貘兒認為女孩家最大的幸福是什麼?」
「嫁得好夫婿,一如王父疼王母,寵得無天無理。」玄貘眨眼,料定王父不會動怒。
「萱兒只是愛胡鬧,貘兒可盡得她真傳。」
「感謝王父也寵孩兒,疼得沒天沒理。」玄貘跪地叩首,這是中土、東霖伏拜君王父母的大禮。
「王兒,你快起,我們不時興這套異國風俗,吃飯喝酒好端端的,你干嘛跪拜王父我?」
如果三跪九叩,能免去承繼玄玥,玄貘會再多跪身幾次、多叩頭幾個。
「言露畢竟是女孩兒,如果她執意退位,玄玥就是你的。」
「啥?啥?」玄貘瞪大眼楮。「姊姊是為了不離?」
「西島聯盟以秉辰、黃嶼、玄玥三地為大,姑且別論不離在黃嶼的實力,你想想看,三股勢力中有兩地親上加親,怎會不引來猜疑。」
「這是不離該解決的。」
「貘兒確是玄玥家的男兒。」
「那寧可犧牲孩兒幸福,也不讓姊姊為難。」
「正是,我知貘兒心有不甘,才讓人抬來百花純釀,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玄貘心底嗚咽已極,只可惜,這百花純釀,他是愈喝愈醒。
他是玄玥王家男兒,寧委屈他,也不犧牲姊姊。
「沒考慮過憫恩?」
「小憫恩也是個惹人憐愛的女娃兒,你舍得讓奏章消磨她的靈氣嗎?」
「所以,我逃不掉。」
「喝吧,不醉不休。」
他愈喝愈醒,怎昏睡得去。
玄貘就知,宴無好宴,會無好會。
尤其,王父擺宴。
※※※
養心殿里,月桂香薰,舒人心脾。
幽荷奉上美顏的花果釀蜜。
「阿菡,喝,你這個把月海上大船搖晃,太陽毒烈,喝了這花果釀蜜,保你氣血活絡,肌膚水女敕,可千萬別曬黑了,就算曬黑,也別怕,我這養心殿要什麼有什麼,珍珠粉、伏苓粉……全都是美顏白膚聖品。」
捧起青玉杯倚唇,阿菡輕輕品啜,甜而不膩,清涼順口。
「你和我阿娘,一點都不像。」想起阿娘愁思的眼、憔悴的臉,阿菡好心疼,阿娘快樂過嗎?擁有過玄玥國母這隨處可掬的快樂嗎?
「所以,我在養心殿里鑽研駐顏藥方,讓青春不走。」歲月沒在她臉頰留下痕跡,很難相信她有個快二十歲的兒子。
「國母。」阿菡話被揮去。
「叫萱姨。」
「萱姨,說說你和我阿娘年輕的事。」
「當年……」萱兒將雙腿縮上。「阿菡,你也躺下,我讓幽荷幫你舒緩筋骨,她手藝極棒。」
阿菡依言躺下,沒有排拒生人近身,幽荷一雙手在她身子上來回飛舞。
舒服極,眼皮沈,只剩雙耳傳來的細語,那是來自萱姨的,話說當年。
「當年,若不是你阿娘成全……」
二十年前,萱兒茨兒兩家交好,這對女娃兒青梅竹馬,雖非血脈至親,卻情同姊妹;當時,玄徹旻與茨兒因長輩關系,盟下金玉良緣,萱兒很早即愛慕徹旻,雙方兩情相悅,茨兒知情,非但不怒,反而順水推舟,助兩人洞房花燭。
萱兒將家傳珍寶芙渠向玥贈與茨兒,除了銘謝成全,更見證兩人的姊妹情深。
之後,茨兒遠嫁東霖,中隔大海,便漸漸失了聯絡。
「阿菡,把這里當是你家,留下來,我和茨兒情同姊妹,你便是我親生女兒,至于菂菂,我讓言露找去,當年,若不是你阿娘……」
「不,姻緣隨性隨人,阿娘與國主沒那男女情感。」阿菡就是明白,雖然沒听阿娘提過。
「阿娘並沒有一昧退讓,她是選擇了那個東霖男人。」
「對啊,那東霖皇帝還是太子時,我見過一面,風流倜儻,文采飄逸……」
仰天的權力,若沒有深厚蓄積,確實很容易腐化人心,阿菡倒沒看過那東霖男人倜儻風流、飄逸文采過,有的,不過是猥瑣下流卑鄙骯髒。
她嘆息,為阿娘,所以,阿娘寧可殞命東霖麗京,也不返回玄玥。
道法隨身,一旦輸了自身,便輸了全天下,阿娘寧死,也絕不苟活。
後來,萱兒還說過什麼,阿菡也沒听清楚,她睡得香沈。
那飛舞筋骨上頭的推拿按摩,舒緩她一身。
當阿菡醒來,夜深了,旁邊候著一女侍,一身水綠長衫筒裙。
「姑娘醒了,就由綠荷服侍姑娘。」
「萱姨?」
「國母已就寢,姑娘有什麼需要,盡避吩咐綠荷。」
阿菡起身,那盈鼻香味兒,多嗅聞幾下,才踏離養心殿。
※※※
夜涼如水,阿菡憑欄仰望,一天繁星。
這玄玥之地,格外親切,阿菡笑臉盈盈,假若菂菂能在身旁,定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