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風暴 第27頁

陶水沁怒不可抑,咬牙切齒,「陸其剛,別說這種隨便上網Google就能搜到的資料來搪塞我,你、陸爸還有伊末爾三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其剛縮緊喉頭握起雙拳,垂睇著陶水沁。她清亮無懼的晶眸高燃著兩簇赤紅的怒焰,無聲宣示著,如果在這當下沒能得到事實全貌,從今以後他休想再獲得她的一絲絲信任,就連昔日情誼也別想繼續維系。

是,他知道自己可以繼續保持沉默,更可以避重就輕的一語帶過,但那只會將她推向該死的伊末爾,或許……或許由他親口述說,陶水沁依然會選擇站在他這邊。

「伊末爾是私生子……」

「別說那些我也在報章雜志讀過的小道消息,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這個。」

潘朵拉之盒盛滿人性最恐懼的丑陋與黑暗,一旦拆封便再也回不到最初,即使盒里的真相會摧毀她一直以來深信不疑的信賴,她仍毅然決然掀開封蓋,決定不再懦弱,遭受假象愚弄。

陸其剛臉色倏沉。「他母親是被人口販子輾轉賣到英國的日本人,因為懷了伊末爾,所以免去了淪落到唐人區妓院的命運。他父親很喜歡這個模樣漂亮的小兒子,相對的,這也引起其他同父異母兄弟的不滿,他們設計了一場車禍,可惜只死了母親,備受寵愛的小孩奇跡似的活下來。

「然後,伊末爾無法再行走,對只注重利益而言的黑幫家族來說,一個殘障者干不了大事,從他坐上輪椅的那天起,他的父親不曾再探望過他,徹底將他放逐到異地,偏偏他選擇的地點不是日本,而是台灣……」如果伊末爾從沒來過台灣那該有多好,陸其剛總是這樣憤恨地想著。

「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這些事……」

「你以為我爸爸是他父親雇請的?你錯了,是最先掌攬家族大權的兄弟雇用我爸爸來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因為,他們疑心極重,始終懷疑伊末爾的腿是否真的不能行走。」

「所以……」始終沉默的陶水沁低聲開口︰「他的腿根本沒有問題?」

「沒錯,他以高超的演技把所有人騙得團團轉,更假藉到瑞士復健的機會躲避監控,與他父親密會,讓他父親知道他決心返回家族核心的強烈意願。那年他回台灣後的隔天,你在游泳池里溺水,你知道是誰救了你嗎?」

「是你……難道不是嗎?」陶水沁微顫著嗓音,雙眸涌上恍惚的迷惑,答得極不肯定,彷佛連自己都質疑著這個答案的真實性。

猶然記得當時醒來,她臥倒在樹陰下的涼椅上,是陸其剛喚醒了她,但記憶過于模糊,她始終無從肯定,只因在朦朧的深層記憶里,始終盤據著另一抹陰沉的頎瘦暗影。

虛實交錯,幻影疊映,她始終厘不清那道人影的真實面貌。

「不,是他,伊末爾。」陸其剛揭開埋于她記憶深處的吊詭之謎。「因為那次意外導致他的偽裝出現破綻,你躺在醫院檢查的那晚,伊末爾從輪椅上站起來了,通知他在瑞士所醞釀培養的人馬直赴台灣接走他,因為那一晚,我父親接到雇用者的指令,要讓伊末爾徹底再也站不起來……」

「夠了……別說了,不要再說了!」陶水沁緊捂雙耳,拒絕再深掘過往駭人听聞的真相。

「現在,你已經知道所有實情,即使你對我不齒或者唾棄也好,你總應該相信伊末爾接近你是別有意圖……」

「意圖?他對我能有什麼意圖?」陶水沁覺得可笑至極,渾身發抖,踉蹌的退後數步。「你只是心虛,害怕他揭穿你偽善的面具!陸其剛,你真讓我想吐!」

「難道伊末爾就不會讓你想吐?」

「至少他不像你裝出一臉‘我很善良’的嘴臉招搖撞騙!至少從頭到尾他在我面前……」

「你真當他是天使?那全部是他用高超的演技裝出來的假象!為了配合你對他假想的形象特地演來討你歡心,你還真的把他看作聖潔無辜?陶水沁,你想裝傻到什麼地步!」

順著風聲飄來的咆哮,她充耳不聞,循著來時路,撐起顫抖身子翻牆躍離這團黑暗,左膝卻在關鍵時刻不由自主的發軟,順著攀過矮牆的一株瘦枝桂花樹滑跌下來,痛得她眼角溢淚。

心更痛……

去他媽的公平正義!這世界何來的公平正義?所有的公平正義全是用合理化的邪惡來粉飾呈現,所謂的真相只是精細切割後的片段虛假。

鮑平正義根本不存在!

像個牢犯囚禁在偌大別墅里的伊末爾,居然被她熟識了二十多年來始終定義為善民的人迫害,而她,還時常在背後揶揄他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王子……

原來,真正的邪惡是用自以為是的善良評斷一個人。

原來,真正的罪惡是她在不知情之下成了加害者的幫凶。

眼前模糊的飛掠過曾經殘存的片段,其實她真正想捂住的是自己的雙眼,越是拚命想閉起,氤氳的瞳眸越是惶恐的瞠大,努力想抓住記憶的碎片。

伊末爾的笑、那日他離去時孤寂的背影、央求著她留下的焦急……一幕幕如湖面蕩漾的水花,不停擴散開來,觸發靈魂最深處的悸動。

跌跌撞撞的爬起身,迅速跳上車,拋開過往的那些丑陋,陶水沁癱靠在駕駛座上,啟動引擎,在倉卒之間凝視著陸其剛的臉孔從後照鏡中退去。

一如她已經下定決心。

第9章(1)

我喜歡你。

陶水沁堵塞在綿延不絕的車陣里,下巴重重地靠上方向盤,垂掩雙眸的悵惘容顏遠比冰霜還蒼白,腦海彷佛不停轟炸似的喧鬧哄哄,耳畔盤旋著某人曾經狂傲許下的宣告。

要讓伊末爾愛上一個人很簡單,他太孤獨,太寂寞,只要輕輕走近他身旁,拍拍他肩頭,給他一個安慰的擁抱,他飄浮不定的心便會選擇在那個人身上棲宿。

未免太容易了……

他說喜歡她,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嬉戲一般的心態?慰藉的力量?

我時常想起你。

想象著在街角錯肩而過的黑發女孩會是你,想象著,當我結束拳擊課程撐傘越過街頭的時候,你會忽然闖進傘下,抬頭對我微笑。

在那形同監禁的灰色青春歲月,她是他眼中唯一燦爛的色彩,所以他喜歡她,是種帶有欣羨色彩的喜歡。

他渴望擁有像她一樣的燦爛開朗,這份渴望隨著歲月不斷滋長,也許是這份渴望支撐他走到現在,所以,她存在的意義成了他繼續往前走的動力。

那日他離去的背影,一直盤桓在她心上。

如斯落寞……

愛情就象是信仰上帝,出于自覺性,毫無理由,更沒有線索可循。她終于明白。

沒有誰是缺了誰就活不下去,但是,卻有人得依靠著某個人當作精神支柱才能夠從深淵中爬起,伊末爾便是如此。

愛情,沒有邏輯可循。

迷戀,沒有合理可論。

驅車前往伊末爾住處的這一路上雨勢轉大,傾盆的雨水迷蒙了車窗,車龍硬生生斷在她這一截,小埃特停滯不前,接在後頭的是震響雲端的喇叭聲,陶水沁卻沒有勇氣再踩油門前進,因為懦弱,因為心痛,因為……她臉上已經潰堤成災,視野迷蒙一片,分辨不清前方的路程。

吧脆將車靠邊停下,一路狂奔目的地,陶水沁無暇停足端詳自己此刻的模樣有多狼狽可笑,眼淚嘩啦啦奔流如海,至少不用遭受旁人指指點點,痛快的流個淋灕盡致。

斑級住宅區,一流的保全系統,台灣人慣愛的巴洛克華美雕砌風,如夢中之城般虛幻迷離。通過臭臉警衛的盤查來到她心之所系的目的地,她伸出發顫的柔荑按下綴飾了單顆水晶的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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