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工刀。」陳以安軟軟開口,透著委屈。
「是美工刀劃傷的?」他抬首看著站在一旁的女人。
上回只留意到她臉上和身上的顏料,並未對她的身材多留心,依稀記得是縴瘦的,而現在這麼一看,才覺這女人瘦得有些過分了,說好听是骨感十足,但他更認為那叫營養不良。
徐晴安看起來有些不安,垂著眼睫看著地上。「對,美工刀割到的,因為刀片生銹,我想還是來打個破傷風會比較好。」
「知道生銹,怎麼還讓孩子拿來玩?」他的語氣略有責備。
「放在桌上我沒注意到,她一拿,不小心就劃傷了。」
「有打過疫苗嗎?」他上了藥膏在傷口上。
徐晴安遲疑了會兒,以略帶抱歉的語氣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清楚。」
他眉略沉,垂眸看了看病歷上的資料。「今年七歲……」他沉吟片刻,側首交代護士準備上針。
「打了針後,注射部位可能會產生紅、腫、疼痛等現象,但會自行緩解,不用太擔心,除非有產生全身性的過敏現象,那就請你盡快再帶她過來。」他低嗓交代著,一面夾起酒精棉球輕擦過陳以安的皮膚。
接過護士遞上的針筒,他輕哄了幾聲,然後將針頭輕推進她的肌肉。「不是地板滑撞破了下巴,就是被桌上生銹的美工刀劃傷——」藥劑施打完畢後,他丟了針筒月兌去手套,抬眼看著女人。「陳小姐,你家還真是機關重重。」
徐晴安聞言,微訝地揚睫。「你——」他還認得她們?
從一踏進診間見到面前這男人時,她便想起他是上回在急診室幫以安處理下巴傷口的醫生。
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他有雙很美麗卻異常犀利的眼楮,像是能看穿一切似的,除此之外,他表示要幫她開證明,讓她上警局備案一事,更讓她記憶深刻。
沒有哪個醫生能一眼看穿那些傷口背後所隱藏的秘密,當然,也或許是不想惹事的心態,所以從未有過哪個醫生會這麼告訴她,唯獨就面前這一個敢這麼做。
黎礎又看著陳以安貼著繃帶的下巴。「陳小姐,你要是想繼續裝作不認識我那也沒關系,我也不再過問你後來帶你妹妹去哪家醫院處理下巴的傷口,只是我要強調的是——」他抬眸,濃墨般的黑眸緊睇著她。「你若有什麼困難,可以開口。」
徐晴安眸光微微閃動,一抹極淡的笑意在唇邊顯現,客氣卻疏離。「謝謝,我們很好。」她走近,伸出手掌握住妹妹的手,向他頷首後,欲走出診間。
她伸出手心時,他注意到了她的手指和掌心上頭都有著像是干掉的水彩,他眸光下意識往她身上一掃,發現她一頭長發竟只是用一枝鉛筆繞卷後盤在後頭,她身上那件合身短版的白色襯衫,和米白色及膝魚尾裙,亦同樣染上了幾滴色彩。
兩度見她,身上總沾染著顏料,卻不讓人感覺髒,除去上回頰上那片大面積的紅色讓他感到奇詭之外,這次只是手心和衣物沾染部分顏料的她,渾身上下倒是透著一股干淨又隨性的文藝氣息,也許是她那不刻意修飾的清秀五官,才讓她有這麼純粹的恬靜氣質。
「對了,請問——」想起什麼,徐晴安在踏出診間時停下腳步。「醫師,我還需要帶她來上藥嗎?」她轉頭看著那坐回桌前,低首書寫的男人。
「傷口沒什麼特別變化的話,可以不用帶她過來了。」他擱下筆,雙手移到鍵盤上。「我開個藥膏,一天擦一次就可以。」
「那……」她欲言又止,以歉疚的眼神直盯著他瞧。
指尖一頓,黎礎又偏過面龐,他看著她,靜待下文。
「醫師,不好意思,我急著出門,忘了帶錢包和健保卡,我課才上了一半,得趕回去上完,下午再拿健保卡和掛號費過來,可以嗎?」她兩耳透著紅澤。
「你去上課,你妹妹怎麼辦?」哪間學校需要在周休假日上課的?
「我跟去啊。」陳以安自己回答了。「姊姊教畫畫的時候,我也會坐在一邊畫畫,畫到她下課再一起回家。」
聞言,他恍然明白她身上那些顏料是怎麼來的,只是上回那一次,顏料大片留在她的臉頰上,還是令人匪夷所思。
「你方便就好。」他看著徐晴安,一個念頭驀然竄出,他從桌上名片盒里拿了張名片,走到陳以安身前,他微彎身子,將名片放入陳以安手中,語聲溫柔︰「以安,這上面有叔叔這里的電話和地址,你有事需要幫忙的話,打電話過來,叔叔就住樓上,晚上也找得到我。」
既然大人有所保留,似乎也不願透露什麼,他只好從孩子下手。他並非無聊沒事找事做,也沒有什麼企圖,而是這小朋友受傷的次數和身上的瘀傷多得讓人不免擔憂,他多留心一點,不會是壞事。
「什麼又?」以安看著上面的姓名,指著她不認識的兩個字,直接就問。
「黎礎又。」他噙著淡淡笑意,眼神含著包容和疼惜。
他對于差不多這年紀的小朋友總會有種難以形容的熟悉感,偶爾他甚至想著,如果在不經意轉身間,遇上了當年那個哭得可憐兮兮追在他腳踏車後面的親妹妹,該有多好?
「可以叫你又又嗎?我們班也有一個佑佑喔,他說他很喜歡我耶。」小孩子的童言童語听來天真可愛。
他不以為忤,帶著趣意的笑容不減,才想出聲,一旁的徐晴安趕忙制止︰「以安,這樣說話沒禮貌。」她微微彎身,拿走妹妹手中的名片,又說︰「這個姊姊幫你收起來。」才拿過名片,下一秒馬上被眼前的男人抽走。
「陳小姐,這是我給以安的,你想要我的名片,跟我說一聲就是,何必和自己的妹妹搶呢?」黎礎又把名片塞回陳以安手中,語帶揶揄,然後他起身回到桌前,取了張名片,走回她身前。
「姊姊不姓陳。」陳以安扯扯他褲管。
「嗯?」他秀朗的濃眉一揚,看著孩子。
「姊姊叫徐晴安,是二聲徐喔,不是三聲的那個。」她貢獻姊姊的姓名。「晴天的晴,也是二聲喔;安就是和我一樣的安,大家都叫她徐老師,因為姊姊很會畫畫,教了好多小朋友畫畫。姊姊的爸爸和我爸爸不同人,這是我們家的秘密,我把秘密告訴你,你不要叫我姊姊還錢好不好?不然又又,我當你女朋友,你不要跟我姊姊拿錢,我們快沒錢買飯了……」
察覺妹妹透露太多,徐晴安急著阻止,她微彎身子在妹妹耳邊道︰「以安,我們該回去了,醫生叔叔的工作很忙,不能吵他。」
那軟軟童聲說出的「秘密」並不讓他意外,只是從一個七歲大的孩子口中說出這些話,讓人特別容易感到心酸。尤其這番內容,更讓他想起了那段充滿遺憾和傷心的兒時記憶,他心頭一痛,神色卻刻意輕松。
他眼眸閃了閃,平靜地執起徐晴安的手,把名片放在她手心上。「徐小姐,這張才是你的。」這女人的手可真冷,現在不過九月天,還很溫暖啊。
他睇著她輕垂的長睫,語氣透著認真。「把它留在身邊吧,用不上最好,但真有事需要幫忙,盡避打來。」
她听出他話里的關心和擔憂,心口一熱,垂著眼睫抽回自己被他輕輕握住的手心。這個男人的觀察力細微得讓她有些惶恐,她極欲掩飾的一切在他那雙美眸下,似乎無所遁形。
見她捏著名片,猶豫不決的模樣,他又道︰「希望你不會一走出我這里,就把這兩張名片送給垃圾桶,這一張也要花我兩塊五,兩張就要花我五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