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丈夫 第23頁

「懷玉的牌位在我房里,我帶你去!」

听到這句話,柯韓兩家人都松了一口氣。柯老夫人欣慰的直點頭,喊著紫煙,拉著延芳和起軒,和悅的說︰「來來來!咱們柯家的人,都去給樂梅她爹好好上炷香!」

士鵬原先還一直強忍著激動,直到柯家三代在袁懷玉靈前祭拜完畢之後,他胸臆間那股洶涌的淚意卻再也收束不住了。「懷玉……」隨著這聲發自肺腑的痛喊,他也把臉一蒙,無法自己的痛哭起來。

十八年郁結,十八年的桎梏,都在那聲痛喊中得到釋放,都讓痛快的淚水洗淨了。

而映雪民中那座堅硬的冰山,霎時亦化為輕柔的流水,沿著她的面頰潸然淌下。

樂梅做了一個夢,一個好長好長、長得做不完的夢。

夢連著夢,夢套著夢,夢醒了還是夢。有些夢倏忽即逝,有些夢縈繞不去,它們一個接一個,如一條時而柔緩、時而險惡的河流,反反復復都是水中的倒影,她則是一片落花,隨著夢境的起伏迭蕩而載浮載沉。

仿佛,在燈火闌珊的市集上,她為了尋找起軒而來,卻因人潮的涌動,兩人僅能交換一個匆促的錯身,就身不由己的被人群推移向的。她狂喊著他的名字,他掙扎著對她伸出了手,但一切的抗拒與努力俱屬徒然,雖然她拼盡了力氣向他泅泳而去,還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人潮吞噬、淹沒……

仿佛,在父親的靈位前,母親正跪在地上裁著一塊猩紅色的布,她驚慌的問母親在做什,母親頭也不抬,冷冷的說︰「我在縫制你的嫁衣!我已經把你許配給王二麻子了,你忘了嗎?」她哭著說不嫁,母親便不由分說的把剪刀插入自己胸口,猩紅色的血漿立刻大量噴涌而出。她魂飛魄散的撲上前抱住母親,母親卻仍是直挺挺的跪著,冷冷的說︰「你殺了我了,女兒,你殺了我了……」

仿佛,在往霧山村的小徑上,她行單影只,連跑帶跌,趕著去見起軒一面,但拭不完的淚水使她看不清前路。突然,她腳底一滑,眼前一黑,好似有一只年不見的手將她拉扯下墜,直落進一個深不見底的井中。井水寒徹入骨,滲透了她的四肢百骸,而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任自己的發絲散為水草,眉睫凝成青苔,只能任無邊的冰冷和黑暗,一點一滴的解離她的肉身與靈魂……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深井漸漸幻化為一條甬道,甬道盡頭漸漸出現一束光,那束光忽近忽遠,忽模糊忽清晰,她努力集中精神向它看去,漸漸看出,那竟是起軒灼灼的雙眼。終于找到他了!她迷迷糊糊的想,原來,他一直都在燈火闌珊處等著她,原來,他一直都與她靠得這近,近得觸手可及﹔但他為什這樣憔悴,這樣消瘦……她想伸手去撫他的臉,全身卻虛軟得無法動彈,她想大聲呼喊他的名字,費盡了力氣,卻只能擠出恍若游絲的一聲︰「起……起軒……」

他俯視著她,臉上的表情先是不敢相信,接著忽然轉變為狂喜。

「樂梅,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她茫然的望著他,意識一時接不上,眼前卻又出現了另一張俯視的臉,母親的臉,同樣憔悴而消瘦,同樣有著不敢置信的狂喜表情,同樣發出了迫促的喊叫︰「樂梅!樂梅!你看見我了嗎?娘在這兒,你叫我,回答我呀!」

娘和起軒在一起!怎可能呢?樂梅掙扎著向兩人看去,終于又因為虛弱的緣故而閉上了眼楮,喃喃告訴自己︰「我……我在做夢……」

「不,不是夢!」起軒用力握住她的手,急切的說︰「你听我說,你跌下了山谷,受了傷,袁伯母和我一直在一起照顧你,也一直在盼望你清醒過來,盼了好多天了!樂梅,請你睜開眼楮看著我們,讓我們確定你真是清醒的,好不好?好不好?」

「孩子啊,這是真的!」母親的手撫上她的臉,聲音里充滿了淚意。「娘和起軒可以同時出現在你的面前,沒有張牙舞爪,沒有憤怒爭吵,你听清楚了嗎?是的,娘再也不逼你從中擇一,你可以同時擁有我們兩人的愛!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就等著你好起來……」

起軒的手勁堅定,母親的撫觸溫柔,輕重雖有不同,卻都一樣真實……那,這是真的?這不是夢!樂梅緩緩睜開了眼楮,視線在兩個她最愛的人之間反復游移,確定了一遍又一遍,仍嫌不夠,縱使眼中蓄滿了喜悅的淚,仍不敢闔眼,只怕眼前這甜美、快樂的一幕會倏然消失。

如果這是夢,她但願自己永不醒來。

生命拐了一個大彎,終于回到最初。三個月後,起軒和樂梅履行了十八年前的定親之約,在雙方親友的祝福下,正式訂婚了。

說好再等三個月就成親,說好映雪和小佩陪著樂梅一起過門。柯家上上下下自此忙得興興頭頭,又要給新人布置新房,又要給親家母拾掇屋子,又要印喜帖、布喜帳,又要租花轎、設筵席,又要請戲班子、約鑼鼓吹打,還有其它數不清的枝微末節,全都馬虎不得,務必做到盡善盡美,讓每個人都恨不得多長出一雙手來。柯老夫人還擔心不夠花團錦簇,把南廂庫房的鑰匙交給紫煙,吩咐她好好的把家當清點清點,看看可有什寶貝可以派上用場。

韓家這頭也不曾閑著。光是置辦嫁妝一件事就忙得人仰馬翻,樂梅可是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呢,她的喜事怎能不辦得風風光光?比嫁妝更重要的是樂梅的健康,她的傷勢雖然差不多復元了,但大病餅後,未免比從前縴弱了幾分,因此韓家天天變著花樣給她滋補進食,絕對要把她調了,但大病餅後,未免比從前縴弱了幾分,因此韓家天天變著花樣給她滋補進食,絕對要把她調養成最美麗的新娘,容光煥發的送進柯家大門。

甚至連萬里都忙壞了。為了起軒的托付,他每天早上到韓家診視樂梅,帶著她打太極拳,讓她活力充沛,晚上回到自己家里,還要研制各種補血安腦的藥材,讓她精神清爽﹔以上這些倒是得心應手,真正令他焦頭爛額的是起軒那一籮筐永無休止的問題︰樂梅好嗎?樂梅快樂嗎?樂梅今天穿什顏色的衣裳?吃了幾碗飯?樂梅……因為婚俗,定了親的新人不宜見面,苦了起軒不說,萬里也跟著受累,每天都得回答好友反復的追問,煩得他連嘆帶嚷︰「從頭到尾,我不過陪在你身邊跟著打轉而已,結果愛情帶來的痛苦、煩惱、眼淚和瘋狂,我全都感同身受,簡直就像大病了一場似的!」

「萬里啊萬里,」起軒用力拍拍老友的肩,以過來人的口吻,感慨又幸福的說︰「愛情要是沒有痛苦,怎能領略甜蜜的滋味?要是沒有眼淚,又怎能得到歡笑?我告訴你,只有懂得愛的人,才能懂得生命﹔只有真正愛過,才算真正活過!」

萬里橫了起軒一眼,以他一貫挖苦、戲謔的語氣回敬︰「是嗎?但並不是每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里,都有一位醫朮高超的大夫吧?若有,那才能」活過」,若沒有,只怕是「活不過」了!」

起軒心中一驚,揚起眉,研究的盯著萬里,似笑非笑的問︰「我是不是听見一種不太是滋味的聲音了?」

萬里的表情忽然十分不自在起來,他跟自己掙扎了好半天,眼看瞞不住,干脆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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