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烙 第12頁

鮑主怔了怔,做夢也沒想到,皓禎居然直承對吟霜丫頭,確有「好感」。這種「承認」,使公主心里刺痛起來。表面上,她還必須維持風度,那有一個公主去和家里的丫頭爭風吃醋呢?她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陰郁,立刻,她收起了受傷的感覺,勉強的堆出一臉笑意︰

「說什麼感激呢?你未免言重了!別說你看中一個丫頭,就是你看中一個格格,我也該為你娶進門來呀!咱們還在新婚,你好歹給我一點面子,等過一年半載,再提收房納妾的事兒,好不好?」能說不好嗎?皓禎畢竟年輕,也畢竟單純。他忽略了人性,也不了解一個嫉妒的女人,是怎麼一種人?一個嫉妒再加失意的女人,又是怎樣一種人?當然,他更沒防備公主身邊,還有個厲害的人物——崔姥姥。皓禎的幾句「肺腑之言」,就把吟霜打進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第十二章

吟霜從不知道,當丫頭是這麼艱難的事。

一清早,伺候公主洗臉,就伺候了足足一個時辰。原來,公主不用臉盆架,要吟霜當「臉盆架」,崔姥姥在一旁「指點」、「調整」臉盆架的高低遠近。吟霜雙手捧著臉盆,跪在公主面前,臉盆一忽兒要高舉過頭,一忽兒要平舉當胸,一忽兒要伸舉向前,一忽兒又要後退三分。這樣,好不容易高低遠近都調整好了,公主慢吞吞的伸手踫了一下水。

「太燙了!」手一帶,整盆水就翻了吟霜一頭一臉。

「笨貨!」崔姥姥嚴厲的喊︰「快把地擦干了,再去打盆水來。」吟霜匆匆忙忙,再打了一盆水來。

「太冷了!」水又當頭淋下了。吟霜知道自己的悲劇已經開始了。但她仍然存著一份天真的想法。公主是太生氣了,在這樣巨大的憤怒中,報復和折磨的行為是難免的。如果自己逆來順受,說不定可以感動公主的心。福晉不是已經暗示得很明白了嗎?自己的未來,是操縱在公主手里啊!想要和皓禎「天長地久」,這是必付的代價啊!這樣想著,吟霜就心平氣和的承受著各種折磨。洗臉水在「太熱了」、「太冷了」、「太少了」、「太多了」……各種理由下,打翻一盆又一盆,好不容易,盥洗的工作終于完成了,又輪到侍候早餐。當然,餐桌是用不著了,吟霜舉著托盤。經過前面的折騰,手臂已酸軟無力,雖然拼命忍耐,托盤仍然抖得厲害。碗碟彼此踫撞,鏗然有聲。崔姥姥怒聲喝斥道︰

「不許動!」怎能不動呢?于是,整個托盤又被掀翻了。

然後,就輪到沏茶,捧著剛沏出來的、滾燙的青花細磁茶杯,里面是公主最愛喝的西湖龍井。茶杯才送到公主面前,公主輕輕啜了一口,就生氣的將杯子摔到托盤里,茶杯翻了,滾燙的熱茶潑了吟霜一手,吟霜慌忙縮手,杯子又打碎了。

「笨!茶沏得太濃了!」

「奴才再去沏!」吟霜忙著收拾碎片,也顧不得燙傷的手。當然,再沏來的茶又太淡了,再度翻了吟霜一手一身。

然後,吟霜學著烯香爐。這香爐是個精致的銅麒麟的嘴張著,香爐里點起了香,煙會從麒麟嘴中出噴出來。輕煙裊裊,香霧陣陣,充滿詩意,又好看,又好聞。但是,吟霜做這事時,真是膽顫心驚,一點詩意都沒有。把檀香粉撒入香爐中,用火點燃了,再了煙霧來,才捧到公主面前,公主惱怒的一推︰「誰說用用檀香?我最恨檀香!我要麝香!」

這回,潑到身上的,是帶著火星的香灰。吟霜那件純白綃牡丹的新衣,已經慘不忍睹,又是茶、又是水、又是灰,還有好些個火星燃起的小破洞。

到了晚上,公主叫掌燈。崔姥姥拿了兩支蠟燭來,要吟霜雙手,一手舉一支蠟燭。公主坐在臥榻上慢悠悠的看書,燭油就一滴一滴的滴在吟霜手上。不敢喊痛,不敢縮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吟霜一任燭油點點滴滴,燙傷了手,也燙傷了心。香綺再也看不過去,膝行到公主面前︰

「公主!請讓奴才代替吟霜姐捧蠟燭!」

「大膽!誰說你可以進來?」公主大喝了一聲,眼光一轉,看到吟霜滿臉焦急,就嘴角一撇,笑了起來。「也罷,我正嫌燭光不夠亮,既然你想幫忙,就再拿兩支蠟燭來!」

這樣香綺也捧著蠟燭,一齊當「燭台」了。

從早上折騰到晚上,吟霜早已是披頭散發,狼狽不堪,公主也累得七葷八素,沒力氣再出新招了。把吟霜叫到面前,緊緊的盯著她,公主坦率的問︰

「你是不是想找機會,到額駙面前去告狀呢?」

「奴才……奴才不敢!」

「你給我听清楚!」崔姥姥在一邊接口︰「在這王府里頭,雖然王爺和福晉是一家之主,但是,大清的規矩,指婚以後,先論皇室的大小,再論家庭的長幼,所以呢,公主才是這個府里地位最尊貴的人!別說你只是個丫頭,就算額駙、王爺、福晉,對公主也要禮讓三分!假若公主真的生氣了,府里所有的人,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奴才、奴才知道了!」吟霜急急的說,知道崔姥姥並非虛張聲勢,說的都是實情。如果公主真的豁出去了,恐怕皓禎也要遭殃。這樣一想,她就更加惶恐了。

「你知道了,你就想想清楚!」公主說著,眼神凌厲。「只要額附有一絲一毫的不痛快,我會看著辦的!留你在府里,已經是你的造化!你可別不知好歹!去胡亂搬弄是非!」

「奴才絕不會搬弄是非,絕不會」吟霜誠摯的說︰「奴才只一心一意的相在公主跟前當差,既然當不好,責打受罰,也是罪有應得,除了慚愧不已,別無二心!」

「這樣說好!」公主哼了一聲︰「去梳梳洗洗,弄弄干淨,別讓額駙看到你這副鬼樣,還當我欺負了你!」

「是!」吟霜趕快行禮退下,匆匆忙忙的去梳洗了。

這樣,吟霜見到皓禎時,是一臉的笑,一臉的若無其事,只是拼命把他推出房,不敢「接待」他。皓禎雖然一肚子的狐疑與不安,卻一時間,抓不住任何把柄。事實上,自從吟霜進了公主房,皓禎想見吟霜一面,就已難如登天。再加上皇上最後的差遣特多,這「御前行走」的工作也多而忙碌。每天從朝中退下,已經晚上,再去公主房,不一定見得著吟霜,卻因去了公主房,而必須「歇下」,這才是另一種折磨。尤其,不知吟霜會怎麼想?一連好幾天,真正知道吟霜備受苦難和折磨的,只有香綺。這小丫頭反正跟著吟霜,吟霜受折磨時,她總是沉不住氣,要上前「替罪」,公主以為她們是親姐妹,見這樣的「姐妹情深」,心里也不是滋味。折磨一個和折磨一雙差不了多少,香綺就跟著遭殃。

這天下午,阿克丹和小寇子都沒跟皓禎上朝,因為已有王爺身邊的侍衛們隨行。兩人就坐在王府的「武館」中喝茶,一面悄聲談著吟霜,兩人都非常擔憂。這「武館」是「諳達」們休息練功,訓練武術的地方,一向是丫頭們的禁地。「諳達」就是滿人「師父」的意思。兩人正談著談著,忽然看見一個小丫頭,飛奔著闖進武館,嘴里亂七八糟的、氣極敗壞的大叫著︰「阿克丹!阿克丹!救命呀!……阿克丹……」

阿克丹和小寇子都跳了起來,定楮一看,來人是香綺。香綺發絲凌亂,面色慘白,汗流浹北,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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