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的天堂 第29頁

「你說什麼?小中中?"寶鵑伸手到她額上去試熱度了。

「你有沒有發燒?」

「你听我說!"潔舲把寶鵑的手壓下去。她開始說那第一次的約會,說小中中如何吃冰淇淋,又吃聖代,又要看電影,如何一再表演,如何宣布吃了螞蟻和小洋蔥,如何草草結束了那約會,如何收到展牧的小紙……說完,怕寶鵑不相信,她跳下床,去書桌抽屜里,翻出了那張紙條,遞給寶鵑看。寶鵑在听的時候,就已經睜大眼楮,一直想笑,等到看完紙條,她跳下床,捧著肚子,就笑彎了腰。

「哎喲!不是蓋的呢!"她邊笑邊說。

「你瞧!"潔舲說︰「都是中中闖的禍吧!」

「你算了吧!"寶鵑笑完了,把紙條扔在潔舲身上說。"人家寫得出這張紙條,你就動了心!反正,你凡心已動!如果沒動心!你照樣可以不理他!別把責任推在小中中身上。如果中中真該負責,你和展牧原就只能算是緣份了!怎麼那天中中就如此精彩呢?你又怎麼會帶中中而不帶珊珊呢?說來說去,你難逃責任!你最好捫心自問一下,不要自欺欺人!再說,如果沒有展牧原,你生命里就不會再有別人了嗎?你真預備抱獨身主義,當作家,在我家里住一輩子?當然,你知道我不是要趕你走,如果我今天要趕你,當初就不會大費周章的留你了!我只是要你把眼楮睜大,看清楚自己,也看清楚別人!你並不是罪人,你更不是壞人,你有資格戀愛結婚生兒育女……當一個正常的、快樂的女人。」

「但是……"潔舲咬咬牙。"我不能欺騙他!」

「你能的!"寶鵑輕聲而清晰的說︰「我們每個人都撒過謊,欺騙有善意和惡意兩種,善意的欺騙只有好,沒有壞!我在醫院里,每天要撒多少謊,你知道嗎?明明病人已患了絕癥,我會說︰'沒有關系,醫生說很快就會好了!'何必讓他知道了傷心呢?人生,就是這樣的!」

「如果……"潔舲睜大眼楮說︰「我把真相告訴他,你認為他的反應會怎樣?」

寶鵑緊閉著嘴,側著頭,嚴肅的沉思了好一會兒。然後抬頭定楮看著潔舲,眼里沒有笑意,沒有溫暖,她冷靜而誠懇的說︰「我不敢說他的反應會怎樣,我只知道,人性都很脆弱、很自私。我和秦非,已經治療了你這麼多年,愛護了你這麼多年,我真不願意別人再來傷害你!」

潔舲的臉發白了。

「當他覺得被傷害的時候,就是他在傷害你。"寶鵑透徹的說。"我們這樣分析吧,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反應有兩種,一種是他能接受和諒解,一種是他不能接受和諒解。後者必然造成傷害和屈辱,然後你們會分手。前者的可能性也很大,因為他很善良。但,也因為他善良,你的故事,對他是聞所未聞,甚至無法想象的。所以,他會受到打擊。當他受打擊的時候,潔舲,你能無動于衷嗎?你不會也跟著受打擊嗎?然後,你辛苦建立的自尊會一一瓦解,傷痛也隨著而來,在這種情緒下,你們還會幸福嗎?」

潔舲怔著。

「當然,"寶鵑繼續說︰「我們只是分析給你听,這是件太嚴重的事,說與不說,決定權仍然在你手里。我勸你……"她頓了頓。"還是不要太冒險的好!」

「必輸之賭。"潔舲喃喃的說。

「不一定,只是輸面大。"寶鵑凝視著她。"輸掉一段愛情,事情還小,輸掉你的自尊和自信,事情就大了。如果你一定要告訴他,讓我們來說……」

「不!"她打斷了寶鵑,臉色堅決而蒼白。"這是我的事,是嗎?是我必須自己面對的事!」

「是。」

「人性真的那麼脆弱嗎?"她低語︰「可是,我在最悲慘的時候,遇到了你們,是不是?我看到過'人性'在你們頭頂上發光。而你們卻叫我不要相信人性。」「不要把我們神化。"寶鵑認真的說。"我們只是幫助你,愛護你,我們並不需要娶你!」

潔舲迅速的背轉身子去,避免讓寶鵑看到沖進她眼中的淚水。寶鵑走過來,擁住了她,聲音變得溫柔而親切了,她嘆息著說︰「我說得很殘忍,但是很真實。潔舲,說真的,我和秦非這種人,在這世界上也快要絕跡了。即使我們頭頂上真的發光,你也不要相信,別人頭頂上也會發光。我們不是悲觀,是累積下來的經驗,在醫院里,我們看得太多太多了!尤其……"她停了下來,第一次欲言又止。

「尤其什麼?"潔舲追問。

「那個展牧原!"寶鵑仍然坦白的說了出來。"我雖然只見了他幾次,已經對他印象深刻。他幾乎是……完美的!所有完美的人!都受不了不完美。正像所有聰明的人,都受不了蠢材一樣!那個展牧原……"她再深吸了口氣,重重的說︰「實在是完美無缺的!」

寶鵑放開潔舲,走出了房間。

潔舲軟軟的,渾身無力的在床上坐了下來,用雙手緊緊的蒙住了自己的臉龐。這天晚上,展牧原和潔舲在一家名叫"夢園"的咖啡廳中見面了。"夢園"就在忠孝東路,和潔舲的住處只有幾步路之遙,是他們經常約會見面的地方。"夢園"並不僅僅賣咖啡,它也是家小型西餐廳。裝潢得非常雅致,牆上是本色的紅磚,屋頂是大塊的原木,桌子是荷蘭木桌,上面放著盞"油燈",一切都帶著種原始的歐洲風味。潔舲一直很喜歡這家餐廳的氣氛,尤其它很正派,光線柔和而不陰暗,又小巧玲瓏,頗有"家庭"感。

他們坐定了,叫了咖啡。展牧原心中還充滿了興奮,他看著潔舲,怎麼看就怎麼順眼。潔舲今晚看來特別出色,她淡掃蛾眉,輕點朱唇。穿了件白襯衫,白長褲,白西裝型外套!又是一系列的白!白得那麼亮麗,那麼純潔,那麼高貴!

展牧原又一次發現,白色並不是人人"配"得上的。它太"潔淨"了,只有更「潔淨"的人,才能配上它。而潔舲,多好的名字!人如其名,名如其人。潔舲,一條潔白的小船。

潔舲坐在那兒,輕輕的轉動著手里的咖啡杯,她很靜,太安靜了,很久都沒說話。只有展牧原,一直在說著他對未來的計劃,授課的問題,攝影的問題,家庭的問題……提到家庭,他忽然想了起來︰「明天去我家好嗎?我爸和我媽已經想見你都想得快發瘋了!他們說,能把他們的兒子弄得神魂顛倒的女孩一定不平凡,我告訴他們說,不能用'不平凡'三個字來形容你,那實在是貶低了你!你豈止不平凡,你根本就是個奇跡!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第一次見你,就認為你是個'奇跡',不止'奇跡',還有'驚喜',而且……"他笑吟吟的看著她︰「你還是本'唐詩'呢!說起唐詩,"他又滔滔不絕的計劃起來︰「我想給你拍很多照片,各種各樣的,每一張照片都配一首唐詩,然後出一本攝影專輯。好不好?明天就開始,有的用黑白,有的用彩色,有的在室內打光拍,有的去風景優美的地方拍,例如柳樹下、小河邊、海灘上……對了,拍一張你劃船的,一條白色的小船,你穿著白衣服,打著一把白色的小洋傘,懷里抱一束白色的小花。題目就叫潔舲。如何?"他忽然住了口,仔細的盯著她,發現有點不對勁了。"你怎麼不說話?你有心事嗎?你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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