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兩依依 第8頁

「怎麼,你們認得呀?」她詫異的問。

「等于不認得,」盼雲又恢復了她的心不在焉。「一個偶然而已。」她轉身又要往樓上走。「等一等。」高寒再度攔住了她。「你剛剛彈的那支曲子,叫什麼名字?」她側著頭想了想,神情黯淡。

「沒有名字吧!」她的神志飄向了久遠以前的小山城,飄向了另一個世界。「沒有名字。」

「你有沒有試著用吉他彈這支曲子?」

「吉他?」她怔怔。「我不會彈吉他。」

「我保證,」高寒熱烈的說︰「用吉他彈出來會有另一種味道。可慧,你有吉他嗎?」

「有呀!」可慧熱心的叫,急于要顯露一下高寒的技術。「我去拿!」可慧飛奔上樓。盼雲帶著一種懶洋洋的倦怠,斜靠在鋼琴邊,用手指無意識的撫弄著尼尼的腦袋。她沒有再看高寒,她的思想飄移在虛幻里。可慧跑回來了,把她的吉他遞給高寒。高寒接過來,調了調音,撥了撥弦,瞪了可慧一眼,笑著罵︰

「屬青蛙的,你真懶,弦都生銹了!」

可慧作了個可愛的鬼臉,伸伸舌頭,也笑著頂回去︰

「屬獅子的,你少神勇,有吉他給你彈已經不錯了!」

斑寒在沙發背上坐下來,撥了幾個音,然後,他臉上那種嘻笑的神色消失了,變得鄭重起來,變得嚴肅起來,那曲子的音浪?琮琮的流瀉……盼雲的注意力集中了,她驚奇的望向高寒,他居然已經記住了整條曲子!只一會兒,她就忍不住放下了懷中的小狽,她坐回到鋼琴邊,對高寒微微點了點頭。高寒會意的走到琴邊,在一段間奏之後,盼雲的鋼琴聲響了,高寒的吉他成了伴奏,他們行雲流水般配合著,彈到一個地方,盼雲的鋼琴和不上去了,他們同時停了下來,高寒說︰「這樣,我們把主調改一下,有紙有筆嗎?」

可慧又飛奔著送上紙和筆。

斑寒在紙上劃著五線譜和小蝌蚪,寫得快而流利,遞給盼雲看︰「這樣,你彈第一部的時候,我彈第二部,你彈這三小節的時候,我不彈,到下面一段,我彈的時候,你不彈。我們試試看。」他們又試了一遍,鋼琴和著吉他,像一個美妙的、小型的演奏會。可慧听得悠然神往,心都醉了。她伏在鋼琴上,含著笑,望著盼雲那在琴鍵上飛掠過去的手指。那縴細,修長,而生動的手指。盼雲忽然停住了,深思的望著琴鍵。高寒也停住了,深思的望著盼雲。「第二段第三小節的問題。」高寒說。

盼雲拿過紙和筆,改了幾個音符,高寒伸頭看著,一面用吉他試彈。盼雲放下紙筆,又回到鋼琴上,他們再一次從頭彈起。多美妙的曲子!多美妙的配合。琴聲悠揚而纏綿,溫柔而清脆,細致而淒怨,美麗而婉轉……在暮色中叮叮咚咚的響著,委委婉婉,如夢如歌。

一曲既終,他們同時停止演奏。彼此互望著,高寒的眼楮中幽幽的閃著光,盼雲的面頰上微微有層紅暈。可慧發瘋般的鼓著掌,興奮得滿屋子亂跳︰

第三章

「太好了!太好了!」她叫著,撲過去搖撼著高寒。「高寒,你一定要把這曲子記下來,編上套譜,讓你們埃及人演奏一下看看!這跟你們的校園歌曲不同,對不對?這另有一番味道,對不對?這也好美好美,對不對?」

斑寒注視著盼雲。「你的曲子?」他問。她搖搖頭。「一個法國人,不出名的。」她輕聲說︰「並不完全一樣,我改了一些地方。」高寒點頭。「一定有歌詞吧?」他再問。

「我試著寫過,沒有寫完。」

她把那兩段歌詞寫了下來。高寒接過歌詞,輕聲哼著,然後,他又拿起吉他,一面彈,一面輕聲的唱,他的聲音極富磁性和感情,只唱了一段,盼雲已經有些神思恍惚起來,舊時往日,點點滴滴……有些人的生命屬于未來,有些人的生命卻屬于過去。她猝然站起身子,推開了琴凳,她彎腰抱起尼尼,沒有再看高寒,沒有再看可慧,她徑直走上樓去了。

斑寒停止了唱歌,望著盼雲的背影發怔。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對那正在鋼琴鍵上亂敲的可慧說︰

「你小叔的福氣還真不錯呢!」

「小叔?」可慧一愣。「他兩年半以前就死了!」

「呃!」高寒嚇了一跳。

「我小嬸才倒楣,只跟著小叔去了一趟歐洲,蜜月剛度完,就什麼都完了。我小叔是騎摩托車被計程車撞到的,那輛該死的計程車!跑得無蹤無影,我家要打官司都找不到人。」

「哦!」高寒愣愣的望著那樓梯,低下頭來,他再愣愣的望著手中那張歌譜。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魂也依依,夢也依依!一時間,他似乎體會到很多他這個年齡從沒有體會到的東西,體會到很多生離死別的悲哀,體會到盼雲那種心不在焉的迷惘,那種遺世獨立的冷漠,那種萬念俱灰的落寞,那種纏纏綿綿的憂郁……他想得出神了。

「喂!」可慧在他身上敲了一下。「你在發什麼呆?」

「哦,」他回過神來,望著可慧,奇怪可慧怎麼說得如此輕松,笑得這麼爽朗。「你剛剛告訴了我一個悲劇!」他說。「你想念你小叔嗎?他很優秀,是不是?」

「他是最優秀的!」可慧收起笑,一本正經的說。「他是最最優秀的!但是,他死了。對死掉的人來說,是一種結束。活著的人還是要活下去,是不是?我女乃女乃當初哭得差點斷氣,但是,她仍然勇敢的面對現實,有說有笑的活下去了。賀盼雲的問題在哪里,你知道嗎?……」

「賀盼雲?」「那是我小嬸的名字。哦,對了,我小嬸就是賀倩雲的姐姐,今年剛畢業的賀倩雲。」

「噢!」高寒再應了一聲。

「我小嬸很悲哀。」可慧自顧自的說︰「我們每個人都很悲哀,可是,悲哀歸悲哀,犯不著從此變作一具活尸,渾身上下,都披著一件悲哀的外衣,再把悲哀傳染給四周每一個人!」

斑寒驚奇的看著她。「你說得並不公平,」他說︰「你必須原諒她是情不自已。她並不希望自己變成這樣,是不是?」

「當然她不希望,我們誰都不希望小叔死掉,但是,小叔的死已經既成事實,大家就該勇敢的去接受它,把它看成自然界的一種變化,花會開也會落,太陽會出來也會下山,月亮有圓也有缺……反正人一落地就注定了會死。我們該為活著的人活著,不該為了死去的人也死去!」

斑寒更加驚奇的看她,看了好一會兒,他眼底有一抹嶄新的感動。「你常常有許多謬論,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沒三句正經話。但是,可慧,你這幾句話說得很有些哲學思想。」

可慧的臉漾起一片紅暈,她對他作了個十分可愛的鬼臉,斜睨著眼珠微微一笑。「別夸我,我會得意忘形。」她笑著說。

「你以為你不得意的時候,就不會‘忘形’嗎?打我認識你那天起,你就隨時隨地在‘忘形’!」

「你以為……」可慧鼓起腮幫子,氣得哇哇大叫︰「我是為你而‘忘形’嗎?」她直問出來。

「不不!」他舉手投降。「別又變成只大青蛙!你誤會我的意思,我是說,你一向就是個無拘無束的女孩子,一向就不拘形跡,我欣賞你的‘忘形’!」

可慧懷疑的轉動眼珠。低聲自語︰

「人面獸心的話有些靠不住,甜言蜜語的人大部分都是小人。」高寒瞪了她一眼,抱著吉他調著弦,他自然而然又回到那支「聚也依依,散也依依」上去了。天色早就全黑了,客廳里已燈火通明。可慧伏在他肩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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