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家里的一份子,發生了事情,就誰也逃不掉!」兆培說,穩定的望著父親。「爸,你放心!」
「好吧!」段立森長嘆了一聲,挽住妻子往門口走去。「你們年輕人,或者比較容易溝通,你們談談吧!」他疲倦的、沮喪的、不安的帶著段太太走出了屋子。
兆培把房門關好,回到了宛露的面前,他平日的嘻嘻哈哈都已消失無蹤,他看來嚴肅而沉著。拉了一張椅子,他坐在宛露的對面,宛露自從被他亂搖了一陣之後,就像個石頭雕像般呆坐在那兒,瞪大了眼楮,動也不動。
「宛露,」兆培深沉的說︰「你不覺得,你對爸爸媽媽所說的那些話,完全不公平嗎?」
宛露終于抬起眼楮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你不用對我說什麼,」她的臉上毫無表情。「我也不想听你,因為你根本不可能了解我今天的心情!」
「為什麼?」「你知道為什麼!」她又大叫了起來︰「你是他們的兒子,你理所當然的享有他們的愛!你不必等到二十歲,來發現你是個棄兒!來面對生育之恩,與養育之恩的選擇,你幸福,你快樂……」「別叫!」兆培啞聲說,他的聲音里有種巨大的力量,使她不自禁的停了口。「听我說,宛露,」他死盯著她的眼楮,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聲音低沉、有力,而清晰。「媽媽自幼就有心髒病,她根本不可能生育,不止是你,也包括我!」
宛露愕然的抬起頭來,張大了嘴。
「哥哥,」她嘶啞的、不信任的說︰「你不必用這種方式來安慰我!」「我不是安慰你,」兆培肯定的說,眼光定定的停在她臉上。「我十八歲那年,無意間發現了這個秘密,我看到一張醫院的診斷書,媽媽不可能生育,我到醫院求證過,然後,我直接的問了爸爸,爸爸沒有隱瞞我,我是從孤兒院里抱來的!」
宛露的眼楮張得更大了。
「你不要以為我的地位比你高,宛露,我們是平等的。今天,你比我還幸運,因為你起碼知道了你的生母是誰,而我呢?我的生父生母都不可考,我是被拋棄在孤兒院門口的!」
宛露一動也不動的盯著他。
「你知道我也痛苦過嗎?但是,很快我就擺月兌了這份痛苦,因為我體會出我的幸福。你剛剛說到生育之恩與養育之恩,你知不知道,生育是出于偶然,說得難听一點,很可能是男女偷歡之後的副產品,生而不養,不如不生!而養育,卻必須付出最大的愛心與耐心!那一個孩子,會不經哺育而長大!宛露,我想明白了之後,我心里只有愛,沒有恨,愛我們的爸爸媽媽!因為,他們是真正愛我們才要我們的!不是為了追求一時的歡愉而生我們的!你懂了嗎?宛露?」
宛露依然不說話,她整個人都呆了。
「從此,」兆培繼續說︰「我知道我是段立森的兒子!我再也不管其他,我以我的父母為驕傲,為快樂,我以我的家庭為光榮。雖然,我的生身父母,很可能是流氓,是娼妓,我不管!我只知道一件事︰我是段立森和吳慧中的兒子!今天,即使有個豪門巨富來認我,我也不認!我只認得我現在的爸爸媽媽!」宛露的淚痕已干,她眼楮里閃著黑幽幽的光。
「好了,」兆培站起身來。「你去怪爸爸媽媽吧,去怪他們收留了你,去怪他們養育了你,去怪他們這些年來無條件的愛你!你去恨他們吧,怨他們吧!反正,你已經有了生母,恨完了,怨完了,你可以回到你生母身邊去!反正,生育之恩,與養育之恩里你只能選一樣!」
宛露拋開了身上的毯子,丟下了那個熱水袋,她慢吞吞的站起身來。「你要干什麼?」兆培問。
「去樓下找爸爸媽媽。」她低語,走到了門口,她又回過頭來,眼楮濕潤的看著兆培。「哥哥,」她由衷的喊了一聲︰「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樣好的一個哥哥!」
「你更應該知道的,是我們有怎樣一個家庭!」兆培說。「媽媽從沒騙過我們,你是玫瑰花心里長出來的,我是隻果樹上摘下來的。」宛露走出房門,拾級下樓。段立森正和太太並肩坐在一張長沙發上,段立森在輕拍著太太的手背,無言的安慰著她。宛露筆直的走到他們面前,慢慢的跪倒在沙發前面,她一手拉住母親,一手拉住案親,把面頰埋進了段太太的衣服里。
「爸爸,媽媽,」她低語︰「我愛你們,要你們,永遠永遠。你們是我唯一的父母,再也沒有別人。」
第十章
彼友嵐抬頭望著那已建到六樓的「美奐大廈」,核對著自己手里的建築圖,工人們已排好了七樓頂的鋼筋,在工程局派人來檢查之前,他必須先鑒定一下工作是不是認真而完滿,是不是符合要求?乘上室外那架臨時電梯,他吊上了六樓的樓頂,爬在「鷹架」上,他和副工程師討論著,研究著,也爭辯著。安全第一,省錢是絕對不行的!他堅持他的原則,副工程師有副工程師的看法,兩人討論了好半天,那「鷹架」窄小危陡,他居高臨下,望著樓下的工地,和街頭的人群。街對面,另一棟十四層的「美倫大廈」也已破土,這些年來,台灣的繁榮令人震驚,怎麼有這麼多人肯出錢買房子?
從「鷹架」上回到電梯,再從高空吊下來,他已經弄了一身的塵土,和那鋼架上的鐵銹。還好他穿著的是一身牛仔衣,但雙手上全是泥土,正要走往工地臨時搭蓋的辦事處去,他被喊住了︰「友嵐!」他回頭,兆培正靠在那工地的柱子上看著他。兆培不像平常那樣充滿生氣和喜悅了,他臉上有某種沉重的、不安的表情,這使友嵐有些迷惑了,他望著兆培︰「你特地來找我嗎?」「不找你找誰?」「下班了?」他問。「我今天是值早班,」兆培說,深思的望著友嵐。「現在已經快五點鐘了,你能不能離開工地?我有點事想和你談一談。」
友嵐看了他兩秒鐘,立刻說︰
「好,我洗一個手,交代一聲就來!」
洗了手,交代完了工作,友嵐走出辦事處。對兆培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笑笑,在兆培背上敲了一記︰
「你怎麼了?失戀了嗎?我看你那位李玢玢對你一往情深,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除非是你的牛脾氣發作,不懂得溫柔體貼,把人給得罪了……」他們走到友嵐的「跑天下」前面,開了車門,友嵐說︰「進去吧!我們找一家咖啡館坐坐。」
「不用去咖啡館,」兆培坐進了車子,望著在駕駛座上的友嵐。「友嵐,我來找你,不是為了我的事情,而是為了你和宛露。」友嵐的臉色僵住了,他的眼楮直視著玻璃窗前面。
「什麼意思?」他故作冷淡的問。「我听說她最近和一個新聞記者來往密切,難道他們吹了嗎?」
「我不知道。」兆培說︰「吹不吹我覺得都沒關系,如果是我愛的女孩子,即使是別人的女朋友,我也會把她給搶過來。不戰而認輸,反正不是我的哲學。」
友嵐震動了一下,很快的掉頭望著兆培。
「兆培,你話里帶著刺呢!」他說。
「友嵐,」兆培沉重的看著他。「宛露已經知道她自己的身世了。」友嵐吃了一驚,他盯著兆培。
「怎麼會?大家不是都瞞得很緊嗎?難道……」他醒悟的。「那個母親又找來了!」「是的,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反正一切都穿幫了。宛露那個生母,你也知道,是不怎麼高明的。宛露很受刺激,我從沒看過她像昨晚那樣痛苦,當時她似乎要發瘋了,後來,我把我的身世也告訴了她,她才平靜了。但是,友嵐,我們全家都很擔心她。」「怎麼呢?」「她的世界一下子翻了一個身,她很難去接受這件事的。她和我不同,我到底是男孩子,一切都看得比較灑月兌。宛露從小,你也知道,她外表雖然對什麼都滿不在乎,又心無城府。可是,實際上,她很敏感,又很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