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片雲 第45頁

宛露無法呼吸,無法喘氣了,她的臉漲紅了,眼珠睜得大大的。她的頭開始發昏,思想開始紊亂,在這一剎那間,她忽然覺得,死亡未始不是一個結束。她不掙扎,不移動,只是眼睜睜的看著他。于是,他泄了氣,他在她那對大眼楮的凝視下泄了氣,在她那逆來順受下泄了氣,他直直的瞪著她,悲憤交加的狂喊︰「為什麼我用了這麼多工夫,還得不到你的心?既然你不愛我,你又為什麼要嫁給我?」他咬牙切齒︰「宛露,你是個忘恩負義,無情無信的冷血動物!你滾吧!你滾吧!賓得遠遠的,讓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他用力的摔開她,用力之猛,是她完全沒有防備的,她蹌踉著直摔出去,一切發生得好快,她倒了下去,砰然一聲,她帶翻了桌子,在一陣驚天動地般的巨響聲中,她只覺得桌子對她壓了過來,桌角在她額上猛撞了一下,她眼前金星亂迸,立即失去了意識。她一定暈倒了好長一段時間,醒過來的時候,只听到滿屋子的人聲,她的睫毛眨了眨,勉強的睜開眼楮,她听到顧太太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一迭連聲的說︰

「好了!好了!人醒過來了,沒事了!沒事了!」

她發現自己平躺在床上,額上壓著一條冷毛巾,顧太太正手忙腳亂的在掐她的人中,搓她的手腳,顧仰山不便走進屋來,只是在門口伸著脖子問︰

「還需不需要打電話請醫生?到底嚴重不嚴重?別弄出腦震蕩來,我看還是請醫生比較好!」

她覺得頭暈暈的,四肢癱軟而無力,但是,她的神志清醒了,思想也恢復了,望著顧太太,她抱歉的、軟弱的說︰

「媽,我沒事!不要請醫生,我真的沒事!」

彼太太仔細的打量她︰

「你確定沒事嗎?宛露?」

「我確定。」她說︰「真的。」

「好了,好了,」顧太太從床邊讓開身子︰「總算沒闖出大禍來!」回過頭去,她嚴肅的望著站在一邊,面孔雪白的友嵐。「友嵐,你發瘋了?夫婦吵架,也不能動手的!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談?要用蠻勁?你年紀越大頭腦反而越糊涂了?如果弄出個三長兩短,你預備怎麼辦?」她再看了宛露一眼。「宛露這孩子,也是我們看著她長大的,她不是個不講理,沒受過教育的孩子,你只要有理,有什麼話會講不通呢?」她退向了門口。「好了,你們小夫妻倆,自己好好的談一談吧!」

彼太太退出門去,關上了房門,在房門闔攏的那一瞬間,宛露听到顧太太長嘆了一聲,對顧仰山說︰

「唉!這真是家門不幸!」

宛露咬緊了嘴唇,到這時候,才覺得額頭上隱隱作痛。友嵐在床沿上坐了下來,他的臉色比紙還白,眼角是濕潤的。他翻開她額上的毛巾,去察看那傷處,額角上已經腫起一大塊,又青又紫,他用手指輕輕的撫模了一下,她立即痛楚的退縮開去。他的眉頭緊蹙了起來,眼楮里充滿了憐惜與懊悔。

「宛露,」他的聲音好低沉,好沙啞。「請你原諒我,我一定是喪失了理智。在我的生命里,我最不願傷害的就是你!我總以為,我的懷抱是一個溫暖的天地,可以保護你,可以給你愛和幸福。誰知道,我卻會傷到你!宛露,」他撫模她的面頰,深深的望著她。「疼嗎?」

她不說話,把頭側向了一邊,淚水沿著眼角滾了出來,落在枕頭上,他用手拭去她的淚痕,輕聲說︰

「別哭,宛露!千錯萬錯,都是我錯。我應該和你好好談,我不該對你動手!我只是一時氣極了!我……我真想不到我會做出這種事來!我道歉,宛露!」

哦!她閉上眼楮,心里在瘋狂般的吶喊著︰我不要做鐘擺!我不要做鐘擺!我不要做鐘擺!可是,在現在這個情況下,她如何向他再開口?她如何再來談判呢?而且,額頭上的傷處是越來越痛了,整個頭都昏昏沉沉的,她無法集中思想,無法收攏那越來越渙散的意志。她覺得自己又在被撕裂,被撕裂……看到她閉上眼楮,友嵐說︰

「你睡一睡吧!我在這兒陪你!」他把那毛巾拿到浴室去,弄冷了再拿來,壓在那傷口上。他就這樣一直忙著,一直維持那毛巾的冷度。宛露忍無可忍,再也無法裝睡,她睜開眼楮來看著他。「天都快亮了,你也睡一下好不好?我知道你昨夜也沒睡,待會兒還要上班!」他凝視她,嘴角浮起了一個勉強的微笑。

「你仍然關心我,不是嗎?」他揚了揚眉毛,眼楮里幾乎閃耀著光采。「放心,我很好,以前在國外趕論文的時候,我曾經有連開五個夜車的紀錄!」他用手指壓在她眼皮上。「你睡一睡,你蒼白得讓我心痛!」

她被動的閉上了眼楮。心里還在吶喊︰我不要做鐘擺!我不要做鐘擺!我不要做鐘擺!但是,嘴里卻怎樣也說不出分手的話來。明天再說吧,她模糊的想著,覺得自己軟弱得像一堆棉絮,幾乎連思想的力氣都沒有。恍惚中,她只知道友嵐一直在忙著,一直在換那條毛巾。她很想叫他不要這樣做,很想抓住他那忙碌的手,讓他休息下來。但是,她什麼都沒做,只是被動的躺著,被動的接受他的照顧及體貼。

天完全亮了,陽光已經射進了窗子,事實上,宛露一直沒有睡著,她只是昏昏沉沉的躺著,心里像塞著一團亂麻,她無力于整理,無力于思想,無力于分析,也無力于掙扎。當陽光照亮了屋子,她睜開眼楮來,立即接觸到友嵐深深的凝視。他形容枯槁,眼神憔悴,滿臉的疲倦和蕭索。當宛露和他的眼光接觸的一剎那,他的眼楮亮了亮,一種企盼的、熱烈的光采又回進了那對落寞的眼楮里。他對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是溫柔而細膩的。「宛露,今天你不要去上班,我會打電話幫你請假,你好好的休息一下。我本來想在家陪你,但是,工地有重要的事,我不能不去,不過,我會提前趕回來!」

難道那些爭執的問題又都不存在了嗎?難道他預備借這樣一場混亂再把它混過去嗎?她想問,卻又問不出口。忽然間,她想起在學校里念過莎士比亞,她想起那矛盾的哈姆雷特,以及他所著名的那句話︰「做,與不做,這是一個問題!」

他仔細的凝視她,似乎在「閱讀」她的思想。他的手指輕柔的在她鼻梁上滑下去,撫模她的嘴唇與下巴的輪廓,他低聲而誠懇的說︰「我知道我們之間的問題並沒有結束,我並不想逃避它!但是,我覺得我們彼此都需要冷靜一下,再仔細的考慮考慮。我很難過,我那個瓶子,原來這麼容易破碎!它裝不住你!」

她不知所以的打了個冷戰。外間屋里,顧太太在叫著︰

「友嵐!你到底吃不吃早飯?上不上班?」

她想坐起身子,他按住了她。

「別起來,也別照鏡子,因為你的額頭又青又紫。」他俯下頭來,在她額上輕輕的吻了一下,像童年時代他常做的,是個大哥哥!他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眼楮里有著霧氣。「昨晚我發瘋時說的話,你可以全體忘記,我永遠不會勉強你做你不願意的事。利用這一天的時間,你好好的想一想。」他站起身來,預備離去,她下意識的抓住了他的手,說了句︰

「友嵐,你沒有刮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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