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婚姻很不幸了?」俞太太問。
「何止于不幸!」慕楓說︰「根本就是個最大的悲劇!羽裳婚前就夠憔悴了,現在更瘦骨支離了。」
「你可別把這情形告訴你哥哥!」俞太太警告的說︰「他听了不一定又會怎樣發瘋闖禍呢!」
「我才不會講呢!我在哥哥面前一個字也沒提過羽裳,世浩說羽裳他們在準備出國,我也沒對哥哥提過,何必再惹哥哥傷感呢!」
「這才對,你千萬別提,你哥哥這幾天已經神經兮兮的了!大概人到了春天就容易出毛病,我看他整日失魂落魄的,別是已經听到什了?」
「是嗎?」慕楓懷疑的問。「不會吧!」
「再有,慕楓,」俞太太望著女兒︰「那楊羽裳的火烈脾氣,如果都對付不了歐世澈,你這心無城府的個性,將來怎對付得了歐世浩呢!」
「啊呀,媽媽!」慕楓跑過去,羞紅著臉,親了親母親的面頰。「你別瞎操心好嗎?那世浩和世澈雖是親兄弟,個性卻有天壤之別,世浩為了反對他哥哥的所作所為,和世澈都幾乎不來往了呢!你放心,媽,我吃不了虧的。」她笑笑。「現在,讓我先弄清楚哥哥是怎回事吧!」
她轉過身子,走開了。徑直走進俞慕槐的房間,房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俞慕槐已出去了。她打量了一下這房間﹔零亂,骯髒,房里是一塌糊涂。到處堆著報紙,雜志,書籍,稿紙……滿桌子的稿件,紙筆,煙灰缸,空煙盒,幾乎沒有一點兒空隙。出于一份女孩子愛干淨的天性,她實在看不過去這份零亂。下意識的,她開始幫哥哥整理著這桌子,把稿紙歸于稿紙,把書籍歸于書籍,整整齊齊的碼成幾排……
忽然間,從書籍中掉出一張紙來,她不在意的拾起來,卻是一首小詩,開始的兩句是這樣的︰「我曾經認識一個女孩,她有些兒狂,她有些兒古怪,…………………………………」
她注視著這張紙,反復的讀著這首小詩,然後,把這首詩放進口袋里。她走出俞慕槐的房間,到自己房里去穿了件大衣,她很快的走出了家門。
數分鐘後,她站在楊羽裳的客廳里了。羽裳蒼白著臉,以一副幾乎是驚惶的神情注視著她,等到秋桂倒茶退出後,她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急急的問︰「是你哥哥叫你來的嗎?」
「我哥哥?」她詫異的說︰「我哥哥根本不知道我到這兒來,我今天還沒見到他呢!」
「哦!」羽裳如釋重負的吐出了一口長氣,眼眶頓時濕潤了。緊緊的握住了慕楓的手,她喃喃的說︰「你來一趟也好,再見面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怎回事?」慕楓不解的問。
「來!」羽裳握著她。「帶著你的茶,到我臥室里來坐坐,我正在收箱子。」「收箱子,你真的要走了?」
「你怎知道我要走?」她又緊張了起來。
「听世浩說的。」
「你告訴你哥哥了?」她更加緊張。
「不,我一個字也沒說。」
「哦!」她再吐出一口氣來︰「謝謝天!」
慕楓詫異的望著她,心中充滿了幾百種疑惑,只是問不出口,她口口聲聲的問她「哥哥」,看樣子,母親的擔憂卻有可能呢!那,哥哥的失魂落魄,仍然是為了她了!
走上了樓,進入了羽裳的臥室。臥室的地毯上,果然攤著箱籠和衣物。羽裳胡亂的把東西往屋角一堆,讓慕楓在床沿上坐下,把茶放在小幾上。她走去把房門關好,折回來,她停在慕楓面前,靜了兩秒鐘,她驟然坐在慕楓面前的地毯上,一把緊抓住慕楓的手,仰著臉,她急切的,熱烈的喊著說︰「慕楓,他好嗎?他好嗎?」
「誰?」慕楓驚疑的。
「當然是你哥哥!」
「哦,羽裳!」她叫,搖著頭,不同意的緊盯著羽裳。「你果然在跟他來往,嗯?怪不得他這失魂落魄的!」
「別怪我,慕楓!」她含著淚喊︰「我明天就走了,以後再也不回來了!」她撲倒在慕楓的膝上,禁不住失聲痛哭︰「真的,我這一去,再不歸來,我決不會毀掉他的前程,我決不會鬧出任何新聞!只請求你,好慕楓,在我走後,你安慰他吧!版訴他,再一次欺騙他,只因為我愛之良深,無可奈何呵!假若他恨我,讓他恨吧!因為,恨有的時候比愛還容易忍受!讓他恨我吧!讓他恨我吧!」她僕伏在那兒,泣不成聲。
慕楓驚呆了,嚇怔了。搖著羽裳的肩,她焦灼的說︰「你說些什?羽裳,你別哭呀!好好的告訴我,到底是怎回事?為什你要一去不回?」
羽裳拭了拭淚,竭力的平靜自己,好一會兒,她才能夠平勻的呼吸了,也才遏止了自已的顫抖。坐在那兒,她咬著嘴唇,沉思了許久,才輕聲說︰「我都告訴你吧,慕楓。你是我的好友,又是他的妹妹,再加上你和歐家的關系,只有你能了解我,也只有你能懂得這份感情,讓我都告訴你吧!」
于是,她開始了一番平靜的敘述,像說另一個人的故事一般,她慢慢的托出了她和俞慕槐、歐世澈間的整個故事。包括婚前和俞慕槐的斗氣,婚後發現歐世澈的真面目,以及俞慕槐午夜的口哨及重逢,大里海濱的見面與談話,直說到談判離婚失敗,和她決心遠走高飛,以及如何打電話欺騙了俞慕槐的經過,全部說出。敘述完了,她說︰「你都知道了,慕楓,這就是我和你哥哥的故事。明天中午十二點鐘的飛機,我將離去。像李清照的詞‘這番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問。’至于你哥哥,明天就是我答應給他消息的日子,他會坐在電話機邊傻等……」她的眼眶又濕了。
「你如願意,明天去機場送我一下,等我飛走了,你再去告訴他,叫他別等電話了,因為再也不會有電話了。」她靜靜的流下淚來。「另外,我還有兩件東西,本來要寄給他的,現在,托你轉交給他吧,你肯嗎?」
慕楓握著她的手,听了這一番細訴,看著這張淒然心碎的面孔,想著那正受盡煎熬的哥哥,她忍不住也熱淚盈眶了。
緊握了羽裳一下,她誠懇的說︰「隨你要我做什,我都願意。」
「那,照顧他吧!」她含淚說︰「照顧他!慕楓,給他再介紹幾個女朋友,不要讓他孤獨,或者,像媽媽說的,他會忘記這一切,再找到他真正的對象,得到他真正的幸福。」
「你錯了,羽裳。」慕楓悲哀的說︰「你自己也知道,哥哥是那樣一個認死扣的人,他永不會忘記你,他也永不會再交別的女朋友。」
「可是,時間是治療傷口的最好工具,不是嗎?」羽裳問,望著慕楓。
「但願如此,」慕楓說︰「卻怕不如此!」
羽裳低低嘆息,默然的沉思著,忽然問︰「你怎忽然想起今天來看我?」
「媽媽說哥哥神情不對,我去找哥哥,他不在家,我卻找著了這個。」她把那首小詩遞過去。「我想,這是為你寫的。」
羽裳接了過來,打開那張紙,她低低的念著︰「我曾經認識一個女孩,她有些兒狂,她有些兒古怪,她裝瘋賣傻,她假作痴呆!她惹人惱怒,她也惹人愛!她變化多端,她心意難猜,她就是這樣子﹔外表是個女人,實際是個小孩!」
她念了一遍,再念一遍,然後,她把這稿紙緊壓在胸口,喘著氣說︰「這是他老早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