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羽裳禁不住哭倒在地毯上。
楊太太坐在她身邊,撫模著她的頭發,看女兒哭得那樣傷心,她鼻中也酸楚起來。羽裳抓住了母親的手,哭著喊︰「媽媽呀,媽媽,你為什不早一點教教我,做錯的事情,怎樣才能改正呀?媽媽?」
「噢,羽裳,噢,可憐的孩子!」楊太太吸著鼻子。「我曾經一再告訴過你,婚姻是終身的事,不能兒戲呀!我一再告訴過你的!」
羽裳坐起身子來,背靠在沙發上,她面色蒼白,眼楮清亮,含著淚,她淒楚的說︰「那,這婚是離不掉的了?」
「羽裳,」楊太太溫和的握住她的手,坐在她對面,望著她。「我知道你的心,我知道你真正喜歡的是俞慕槐,但是,听媽幾句話吧,你現在已不是未嫁之身,即使你離了婚,再嫁給俞慕槐,你這次婚姻的陰影會一直存在在你們中間,男人都是器量狹窄的,不論他嘴里講得多漂亮,他心中永不會忘記你曾背叛過他,那時,如你的婚姻再遇挫折,你將怎辦?再說,俞慕槐苦巴巴的掙到今天的地位,一個名記者,一個年紀輕輕的副采訪主任,你如鬧離婚嫁給他,世澈怎會干休?你難道想將俞慕槐的身分地位都毀之于一旦?真毀了他,你跟他在一起還會快樂嗎?那慕槐也是個好強要勝的人哪!」
羽裳呆坐著,一語不發。
「說真的,羽裳,我並不像你父親那樣偏袒世澈,我也不認為他是個毫無缺陷的優秀青年,憑我的了解和判斷,他是個野心家,也是個深藏不露的厲害角色。你要知道,他父親就是個有名的棘手人物,他多少有些他父親的遺傳。現在,姑且不論他娶你是為了愛情還是為了金錢,他決無意于和你離婚卻是事實,他又沒有虐待你,又沒有欺侮你──最起碼,你拿不出他虐待你及欺侮你的證據,你憑什理由和他離婚呢?何況,他父親是有名的大律師,你怎也翻不出他們的手心呀!」
羽裳的眼楮直直的瞪著前方,仍然不語。
「想想看吧,孩子。」楊太太憐惜的拭去了她的淚痕,懇摯的說︰「我們女人,犯什錯都沒關系,只有婚姻,卻不能錯!我們到底沒有歐美國家那樣開明,結婚離婚都不算一回事,在許多地方,我們的思想仍然保守得像幾百年前一樣。丈夫可以在外面尋花問柳,妻子只要和另外的男子散一次步就成了罪大惡極!羽裳,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結婚之前,你可以交無數男友,結婚之後,你就再也沒有自由了。」
羽裳弓起了膝,把頭埋在膝上。
「听我吧,羽裳,我疼你,不會害你。你已經嫁給世澈了,你就認了命吧!努力去做一個好妻子,遠離那個俞慕槐,並不是為了你,你也該為慕槐著想呵!」
羽裳震動了一下。
「試試看,羽裳,」楊太太再說︰「世澈雖不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但也不是最壞的。野心,並不是一個年輕人的缺點。試試看,羽裳,試著去愛他。」
「不可能,」羽裳的聲音從膝上壓抑的飄了出來,嗚咽著,哭泣著︰「永不可能!永不可能!」
「但是,孩子,這婚姻是你自己選擇的呵!」
「我知道,是我自己選擇的。」她的肩膀聳動,身子抽搐。
「我要以一時的糊涂來換一生的痛苦!」
「不是一生,羽裳,」楊太太流著淚說︰「過一兩年,你就會覺得沒有什關系了,而且,過一兩年,那個俞慕槐也會找著他真正的對象,他會淡忘掉這一切。羽裳,你已經錯了一次,不要一錯再錯吧!你父親和歐家的力量加起來,足以毀掉俞慕槐整個的前途。羽裳,你不再是個孩子,別再意氣用事了,仔細的想想吧!」「我懂了。」羽裳沒有抬起頭來,她的聲音蒼涼而空洞。
「我早已知道這是一次徒勞的掙扎,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那,明天乖乖的回家去,嗯?」
「我能不回去嗎?」她拾起頭,淒然而笑︰「家,那個家是我自己選擇的,不是嗎?」她望著窗外,默然片刻,愣愣的說,「那兒有只海鷗,你看到嗎?」
「海鷗?怎會有海鷗?」那母親糊涂了。
「一只海鷗,一只孤獨的海鷗,」她喃喃的自語︰「當它飛累了,當它找不著落足點,它就掉進冰冷的大海里。」她帶淚的眸子凝視著母親。「你見過飛累了的海鷗嗎?我就是。」
楊太太瞪視著她,完全征住了。
夜深了。
好不容易,楊太太終于哄著羽裳在自己原來那間房里睡下了。楊太太守在她旁邊,幫她蓋好被,又在屋里燃上一個電熱器,看著她閉上眼楮,昏然欲睡了,她才低嘆一聲,悄悄的退出了她的房間。
回到自己的臥室里,楊承斌還沒上床,穿著睡袍,抽著煙,他正煩惱的從屋子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又從那一頭走到這一頭,看樣子已經走了幾百遍了,弄得滿屋子的煙霧彌漫。看到楊太太,他站定了,懊惱的說︰「她怎樣了?」
「總算勸好了。」楊太太深深的吐出一口氣來。「現在已沒有事了,明天我送她回家去。小夫小妻,吵吵架,鬧鬧別扭總是難免的,你也別為這事太操心吧!每天忙生意和公事已忙不完了,還要為孩子操心!早些睡吧,不要想她了。」
「你說得倒容易,」楊承斌說︰「我怎能不為這孩子煩心呢?你瞧,結婚才半年,她就已經不安于室了,長此以往,如何是好?」
「並不是不安于室,」楊太太低低的為女兒辯護。「我早說過,她真正愛的,實在是那個俞慕槐。」
「那她已經嫁了歐世澈了,怎能還和俞慕槐來往呢?明天我倒要去俞家拜訪拜訪,問問這俞慕槐安的是什心?要鼓動羽裳離婚!」
「你千萬別去,好不好?」楊太太焦灼的說︰「你去,只有把事情弄得更糟而已。慕槐不是個怕事的人,你把他弄火了,他會什都不管的!」
「但是,這個人物存在一天,就威脅羽裳的婚姻一天,是不是?」
「你在轉什腦筋?」楊太太驚異的問。
「我去看他們報社的社長,請他把俞慕槐調到國外去當駐外記者。」
「你這是最笨的辦法,」楊太太說︰「如果羽裳也追去了,怎辦?何況俞慕槐現在是采訪部的主任,這樣一調,實際是削弱他的職權,你剛剛還說,做人不能不顧道義,現在就想徇私損人了!」
「依你說,怎辦?由他們去鬧一輩子三角戀愛嗎?」楊承斌惱怒的說。
「依我說……」楊太太沉吟了一下。「與其調走俞慕槐,不如調走羽裳和世澈。」
「怎呢?」
「羽裳在台灣住了這久,一定願意換換環境,尤其在這次爭吵以後。」
「世澈才不肯走呢!他的貿易公司剛剛成立,千頭萬緒的,你教他怎肯丟下事業去旅行?」
「不是旅行,是去美國定居。」
「你是什意思?」楊承斌不解的問。
「你把舊金山那個中國餐館給他!吧脆過戶到他的名義底下,交給他全權管理,一切利潤都屬于他。反正你的事業也太多了,不在乎這個餐館,他如能逐漸接掌你的事業,不正是你的心願嗎?反正我們已經把女兒嫁給他了!」
楊承斌在一張躺椅上坐了下來,深思的抽了一口煙。
「你這提議倒相當不錯,我們那‘五龍亭’的生意還挺不壞呢,只要世澈經營得好,夠他們吃喝不盡了。只是……世澈肯不肯接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