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 第14頁

「沒有,老爺。」「你媽給你這鐲子的時候,她說了些什麼嗎?」

「她說這是件寶貝,叫我好好保管它,還說是家里早就有的東西。另外,她還說……她還說……」

「還說什麼!快說出來!」程正又拍了一下桌子。

「哦,老爺!」韻奴又嚇了一跳,戰戰兢兢的說︰「她說要告訴我一些事,是關于這鐲子的,但是還沒說完,她老人家就斷了氣。」韻奴說著,心里一酸,淚珠就滾滾而下,用手帕擦了擦眼楮,她默默的舉首向天,心里在反復呼喚著母親,絕望的呼喚著母親︰母親,救我!母親,助我!母親,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是蒼天冥冥,誰知道那母親正魂游何處呢?程正凝視著堂下那個小小的人影,若有所思的轉動著眼珠,一個思想在他腦子里很快的生長、成形。托著下巴,他沉思了片刻,再看向韻奴。他說︰

「你是哪兒人?」「河南,老爺。」「你父親死了嗎?」「是的,老爺。」就是這樣了,一個寡婦帶著女兒,遠迢迢的從河南跑到這兒,是為了什麼?周家那案子不是女人家做得了的,一定是一群江洋大盜。看這女孩兒就知道她媽長得不錯,年歲也不會大,三十七、八而已,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這年歲的女人最靠不住,或者,那水晶鐲是一項贈品吧!

「所著,趙韻奴,你不能說一句假話,你媽平常和些什麼人交往?」「我們不認得什麼人,老爺。只有給我媽治病的朱公公和隔壁家的李嬸子。您老人家可以傳他們來問,我們是經過這兒,根本沒朋友。」「胡說!」程正發了脾氣,又不自禁的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東西是周家丟掉的,怎麼會落進你們母女手中?這之間必定有文章,你還不說實話,難道要我用刑嗎?快老實說出來,你媽怎麼認識那些強盜的?」

「啊呀,老爺!」韻奴會過意來,不由得悲憤填膺,身子就像篩糠似的抖了起來,仰著頭,她直視著程正,忘記了恐懼,忘記了驚駭,她一臉正氣,清清楚楚的說︰「想當初,我爹是兩榜出身,在翰林院多年,我們趙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好人家,如果不是家鄉又鬧旱又鬧水,再接著鬧瘟疫,爹去世了,家人門丁,死的死,走的走,一個家在幾年內凋零殆盡,我們又怎會流落到這兒來?我媽雖然不是名門才女,卻也是知書達禮的大家夫人,您以為我媽會輕易結交匪人嗎?老爺呀,我是真不知道水晶鐲的來源,求您老人家明察!但是,您千萬別冤枉我媽,她如今尸骨未寒,您別讓死者蒙冤呀!」

程正听著韻奴的一篇述說,看著那張淚痕狼藉的臉,不知怎麼,他只覺得有股惻然不忍的心情。這小女子臉上有那樣一種不能漠視的正氣,慷慨陳辭,聲音又那樣清脆有致。听那言語措詞,確實不像無知無識的鄉村女子,而像個出自名門的大家閨秀。這樣的姑娘怎會和竊案連結在一起呢?程正皺著眉,完全困惑了。如果他不是個實事求是的人,如果他是個昏官,那麼,事情就好辦了,反正現在人贓俱獲,斷它個糊里糊涂,把案子結了,也就算了。可是……可是……正像韻奴說的,別讓死者蒙冤呀!

「趙韻奴!」「是的,老爺。」「你媽除了給你這鐲子之外,還給過你別的首飾嗎?」程正問著,如果能再找出一兩件失單里的東西,那麼,那死者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沒有,老爺,這是我們僅有的一樣首飾了。」

「怎麼會只有這一樣首飾呢?」

「稟老爺,我媽生病的時候,我們把首飾都當了。

「當了?當了些什麼東西?」

「金項練、翁翠耳環、瑪瑙鐲子,以及各種寶石戒指……我也不大記得清楚。」「誰拿去當的?」「是我,老爺。」「送到哪一家當鋪去了?」

「就是那家有利當鋪!」

「好了!」程正大聲說︰「今天先退堂,來人啦!把趙韻奴還押下去,立刻著人去有利當鋪,起出所有趙韻奴當過的東西!並著人去傳李嬸子和朱公公,明天一早來堂上對質!退堂!」退堂之後,程正回到衙門後的書房里去休息著。靠在太師椅中,他煩惱的轉著腦筋,辦過這麼多案子,沒一件像這樣莫名其妙的。那闖禍的水晶鐲在桌上放著光彩,晶瑩奪目,他不自禁的拿起來,細細瞧看,雙鳳盤踞,首尾相接,祥雲烘托,振翅欲飛,真是件好寶貝!他稱贊著,又不自禁的嘆息了,人類為了這些寶貝,化了多少的工夫,還不惜爭奪、偷竊,與犯罪,而這些寶物到底是什麼呢?嚴格說起來,不過是塊石頭而已!他拿著鐲子,慨然自語的說︰

「水晶鐲!水晶鐲!你要真是件寶物,應該帶來的是一片祥和喜氣,而不該是犯罪與災難呵!」

他正在沉吟與感慨,下人進來回報說︰

「稟老爺,周家公子來了!」

周仲濂!程正一早就叫人去通知他,鐲子已找到的事情,想必是為這水晶鐲而來。程正立即叫請,周仲濂走了進來,這少年不但詩書文字好,人長得也五官端正,神采英颯,程正常和自己的夫人說,自己有三個兒子,沒一個趕得過周仲濂的,而且惋惜沒個女兒,否則也可讓周仲濂做他的女婿。周仲濂因為眼光過高,挑剔得厲害,東不成,西不就,始終還沒訂親。「程老伯,听說您找到了我家的水晶鐲!」周仲濂一進門就笑嘻嘻的說,他和程正已熟不拘禮,一向都稱程正為老伯。

「這不是嗎?」程正把手里的鐲子遞了過去。「你來得正好,該仔細看看,是不是你家丟掉的那一個?」

周仲濂接過了鐲子,在程正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下人們倒上了茶。周仲濂細細審視,笑容滿面的抬起頭來,說︰

「一點兒也不錯,正是那個鐲子,這是傳家之寶呢!失而復得,真不容易!家母要高興極了,丟了這鐲子,她老人家跟我嘰咕了好幾個月呢!到底老伯有辦法,那伙盜賊,您也抓著了吧?」「不是一伙,只是一個。」程正搖搖頭,低聲的說。

「一個?單人匹馬做的案嗎?」周仲濂驚奇的問︰「這人必定是個三頭六臂的江洋大盜!」

「你要不要見見這三頭六臂的江洋大盜?」程正忽然興趣來了,心血來潮的說︰「這犯人強硬得很,又能說會道,始終不肯承認東西是偷來的,還堅持說這鐲子是她家里的東西呢。如果不是你報案在先,我也幾乎要相信她了。你不妨和她對質一下看看,本來,也該請你到堂上去對質一下的,可是,堂上總有那麼多規矩,怕你不習慣。」

「好呀,」周仲濂頗為熱心。「我對這犯人倒很好奇,您叫人押他上來,讓我看看是怎樣一個厲害人物!」

程正即刻讓人去押韻奴來,看著周仲濂,他知道周仲濂做夢也不會想到犯人是個嬌滴滴的小泵娘,他倒很想看看周仲濂的驚奇樣兒!韻奴被帶上來了,低垂著頭,她走進門來,滿臉的蕭索與委屈,怯怯的站在那兒。由于程正的特別吩咐,她沒有帶枷鎖,也沒捆綁,但一日夜的牢獄生活,以及滿心的委屈,滿月復的辛酸,和自從離開家鄉以來,所積壓的辛勞與煎熬,使她形容憔悴,面色蒼白。但,這份憔悴與蒼白仍然掩飾不了她的美麗和娟秀。站在那兒,她嬌怯如弱柳臨風,清麗如白蓮出水。「這就是犯人,」程正對周仲濂說。「鐲子是她拿去典當的。」周仲濂看著韻奴,禁不住目瞪口呆。就是程正真的押出一個三頭六臂的怪物來,也不會比押出韻奴來更讓周仲濂吃驚。他一瞬也不瞬的瞪視著韻奴,完全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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