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 第11頁

真的,韻奴的母親正在屋里沙嗄的呼喚著韻奴,韻奴匆匆的抹去了眼淚,又合著手對朱公公拜了拜,就急急的跑進里屋去了。朱公公再搖了搖頭,叫著徒弟說︰

「二愣子,跟我去拿藥吧!不過,藥是救不了她了,好歹看命吧!拿了藥,你去請隔壁李嬸子來幫忙守著吧!」

韻奴跑進了臥室,走到母親的床邊,坐在床沿上,她用雙手緊緊的握住母親的手,怯怯的喚著︰

「媽!媽!」病人勉強的睜開了眼楮,吃力的看著面前的女兒,枯瘦的手指下意識的緊握著韻奴,她喘息的,斷續不清的說了一句︰「韻奴,你媽……是……是不行了!」「媽呀!」韻奴大叫了一聲,撲在棉被上,禁不住淚下如雨,她一面哭泣著,一面喊︰「媽,您不能走,您決不能走,您走了,要我怎麼辦?我不如跟著您去了!」

「韻奴,孩子,別哭!」做母親的掙扎著,用手無力的撫模著女兒的頭發,她努力的在集中自己逐漸渙散的神志。她有許多話要說,要在這最後一刻說出來,但她的舌頭僵硬,她的思想零亂,緊抓著女兒的手,她痛苦的叮囑著︰「听我說,韻奴……你……你一定要……要繼續走,到×城……里去,找……找你舅舅,他……他們會照顧你!」

「媽呀,不要,我不要!」韻奴哭得肝腸寸斷。「我要跟著您,您到哪兒,我到哪兒!」

「孩子,別……說傻話!媽……去的地方,你……不……能去。韻奴,你……你把床頭那……那拜匣給……給我拿來,快……快一點!」病人痙攣的、費力的指著床頭的小幾,那上面有個紅漆的小拜匣。紅色的底,上面漆著金色的送子觀音,由于年代的久遠,送子觀音已模糊不清,紅漆也斑斑剝剝了。韻奴淚眼婆娑的捧起了拜匣,她知道,這里面是母親一些有限的首飾,當她們離開家鄉,想到×城去投奔舅舅,一路流浪著出來,就靠母親這些首飾,走了好幾百里路。而今,母親病倒在這小鎮上已經兩個月了,為了看病岸房租,多少首飾都變賣掉了,她不相信這拜匣中還能剩下什麼。即使還有些未變賣的東西,又怎能抵得了失母的慘痛?她把拜匣放在床上,泣不可仰。母親模著拜匣,說︰

「鑰匙……在……在我貼身小衣的……口袋里,拿……拿出來,把……把匣子打開!」

「媽!」韻奴哭著說︰「您省點力氣吧!」

「快!韻奴,快……一點,打……開它!」病人焦灼的說。「快……一點呀!」「是的,媽。」韻奴不忍拂逆母親的意思,伸手到母親的衣襟里,取出了鑰匙,她淚眼模糊的把鑰匙插進鎖孔中,打開了鎖,拜匣開開了。韻奴含淚對拜匣中望過去,里面除了一個藍色錦緞的小荷包之外,已經一無所有,顯然,這荷包中就是母親僅余的東西了。她把拜匣推到母親手邊。「這兒,媽,已經開開了。」病人伸手模索著那錦緞荷包。

「打開……它!」她喃喃的。

「打開這荷包嗎?」「是——的,是的,快!韻奴!」

韻奴打開荷包,從里面取出了一樣東西,她看看,那是一枚手鐲,一個透明的水晶鐲子。水晶鐲子並不希奇,奇的是這水晶鐲的雕工,那是由兩只雕刻的鳳盤成的鐲子。鳳上的翎毛、尾巴、翅膀……都刻得細致無比,神情也栩栩如生。水晶原是石頭中硬度極大,最難雕刻的,而這鐲子卻雕得玲瓏剔透,千載也難一見。韻奴舉著那鐲子,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她必然有心情來欣賞這個稀世的寶物,但現在,她什麼心情都沒有,只隱隱的有點兒詫異,跟著母親長大,她居然是第一次見到這鐲子。

「給……給我!」母親喘成了一團。

「這兒,媽。」韻奴把鐲子遞到母親手中。

病人握緊了那鐲子,模索著上面的花紋,那鐲子在透明中帶著些極淺極淺的微藍色,在油燈的紅色燈暈中,就顯出一種奇異的淡紫。病人吃力的審視那鐲子,放心的嘆了口氣,拉過韻奴的手來,她把鐲子放在韻奴手中。經過這一番揉挫掙扎,她似乎已力盡神疲,低低的,她像耳語般,聲如游絲的說︰「拿好它,韻奴,這……這是一件寶貝……一件寶貝。這鐲子……跟了我——跟了我十幾年了,你……你要好好的……好好的保存它。听著,韻奴,我——我——我要告——

版訴你,關于——關于——關于這鐲子,它……它……啊……哎!」病人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頭猛的向後一仰,握著韻奴的手頓時一松,腦袋就從枕頭上歪到枕頭下去了,再一陣全身收縮的痙攣之後,就一動也不動了。韻奴狂號了一聲︰

「媽——呀!」她撲過去,抱住了母親的頭,緊緊的,緊緊的搖撼著,嘴里不停的呼喚︰「媽呀,媽呀,媽呀!」

但是,病人不再回答了,那嘴唇上最後的一絲血色,也逐漸消褪了。韻奴狂呼不已,力竭聲嘶,好半天之後,她終于放開了母親,坐正了身子,不相信似的望著母親那張毫無生氣的臉龐。難道這就是生命的結束嗎?難道一個活生生的人最後就只剩下這樣一個不說不動的軀體嗎?她傻了,愣了,痴呆了。她不再哭,也不再說話,只是這樣痴痴傻傻的坐在那兒,一瞬也不瞬的瞪視著床上的人。窗外,風聲在呼嘯著,雪花撲打著窗紙,發出一連串的簌簌聲。

當二愣子拿了藥,陪同著隔壁李嬸子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病人,早就斷了氣。韻奴如痴如呆的坐在床沿上,手里緊攥著一個晶瑩奪目的水晶鐲。

「韻奴,听我說,你媽去世已經兩個月了,你以後要怎麼著,也該自己拿個主意,整天在屋里抹眼淚是不行的,把身子哭壞了,也解決不了問題啊。何況,你媽的遺體厝在廟里也不是長久之計,是要運了靈柩回鄉呢?還是就在這兒入土呢?還是去找了你舅舅,商量個辦法呢?」李嬸子坐在韻奴身邊的板凳上,手按在韻奴肩上,溫柔的勸導著。

「啊,李家嬸嬸,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呀!」韻奴低垂著頭,不住的絞著懷里的一塊羅帕。「以前,我什麼事都听我媽的,現在,叫我一個女孩兒家,能拿什麼主意呢?我只懊惱,沒跟著我媽去了!」「傻丫頭,怎麼說這種話呢,年紀輕輕的,說不定有多少好日子在後頭呢!」李嬸子抓過韻奴的手來,輕輕的拍撫著。「韻奴,當初你們不是要去×城投奔你舅舅的嗎?你為什麼不去呢?」「我媽臨死,也要我去找舅舅,可是……可是……可是這兒離×城還有好幾百里,我身上……連……連一點兒盤纏都沒有,媽的棺木錢,還是您和朱家公公幫的忙,您這兒的房租,我也沒付……」「噢,韻奴,還提房租做什麼,我這兩間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你離鄉背井的,又遭著這些變故,我們不幫你忙,誰能幫你忙呢?」李嬸子溫和的說,好心腸的望著韻奴。「本來啊,韻奴,如果我有辦法,是該幫你籌點兒錢的,但是你知道我也不是很富裕的……」

「噢,李家嬸嬸,你幫的忙已經夠多了,我是說什麼也不能讓您再破費了。我想……我想,我可以做一點活計,賺點錢……」韻奴囁囁嚅嚅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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