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幽夢 第27頁

我確實知道什麼叫愛情嗎?天哪!還有比這問題更殘酷的問題嗎?淚水涌出了我的眼眶,我啜泣著說︰

「我知道,爸爸!」「那麼,你確定你愛費雲帆嗎?」

哦!讓這一切快些過去吧!讓這種「審問」趕快結束吧!讓我逃開這所有的一切吧!我掙扎著用手蒙住了臉,我哭泣著,顫抖著喊︰「是的!是的!是的!我愛他!爸爸,你就讓我嫁給他吧!你答應我了吧!」父親放開了我,站直了身子,我听到他用蒼涼而沉重的聲音,對費雲帆說︰「雲帆,我做夢也沒想過,你會變成我的女婿!現在,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他咬牙,好半天才繼續下去︰「好吧!我把我的女兒交給了你!但是,記住,如果有一天你欺侮了紫菱,我不會饒過你!」

「展鵬!」母親大叫︰「你怎麼可以答應他?你怎麼可以相信他?他如何能做我們的女婿?他根本比紫菱大了一輩!不行!我反對這事!我堅決反對……」

「舜涓,」父親拖住了母親︰「現在的時代已不是父母作主的時代了,他們既然相愛,我們又能怎樣呢?」他重新俯子看我︰「紫菱,你一定要嫁給他,是嗎?」

「是的,爸爸。」「唉!」父親長嘆一聲,轉向費雲帆︰「雲帆,你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卻不知道你是不是個好女婿!」

「你放心,」費雲帆誠懇的說︰「我絕不會虧待紫菱,而且,我謝謝你,由衷的謝謝你。」

「不行!」母親大怒,狂喊著說︰「展鵬,女兒不是你一個人的,你答應,我不答應!我絕不能讓紫菱嫁給一個離過婚的老太保!費雲帆,」她狂怒的對費雲帆說︰「別以為你的那些歷史我不知道!你在羅馬有個同居的女人,對嗎?你在台灣也包過一個舞女,對嗎?你遺棄了你的妻子,對嗎?你……」「舜涓!」父親又打斷了她︰「你現在提這些事有什麼用?翻穿了他的歷史,你也未見得阻止得了戀愛!」

「可是,你就放心把紫菱交給這樣一個男人?」

「事實上,不管交給誰,我們都不會放心,是嗎?」父親淒涼的說︰「因為我們是父母!但是,我們總要面臨孩子長大的一天,總要去信任某一個人,或者,去信任愛情!綠萍殘廢了,她已是個永不會快樂的孩子了,我何忍再去剝奪紫菱的快樂?」父親的話,勾起了我所有的愁腸,又那樣深深的打進我的心坎里,讓我感動,讓我震顫,我忍不住放聲痛哭了,為我,為綠萍,為父親……為我們的命運而哭。

「走吧!」父親含淚拉住母親︰「我們上樓去,我要和你談一談,也讓他們兩個談一談。」他頓了頓,又說︰「雲帆,你明天來看我,我們要計劃一下,不是嗎?」

「是的。」費雲帆說。母親似乎還要說話,還要爭論,還要發脾氣,但是,她被父親拖走了,終于被父親拖走了。我仍然蜷縮在沙發里哭泣,淚閘一開,似乎就像黃河泛濫般不可收拾。

于是,費雲帆走了過來,坐在我身邊,他用胳膊緊緊的擁住了我,他的聲音溫存、細膩、而歉疚的在我耳邊響起︰

「紫菱,我是那麼那麼的抱歉,會再帶給你這樣一場風暴,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以後,什麼都會好好的,我保證!紫菱!」我把頭埋進了他的懷里,啜泣著說︰

「費雲帆,你不會欺侮我吧?」

「我愛護你還來不及呢,真的。」他說。

我抬起頭來,含淚看他︰

「那是真的嗎?」我問。

「什麼事情?」「媽媽說的,你在羅馬和台灣的那些女人。」

他凝視我,深深的、深深的凝視我,他的眼神坦白而真摯,帶著抹令人心痛的歉意。

「我是不是必須回答這個問題?」他低問。

我閉了閉眼楮。「不,不用告訴我了。」我說。

于是,他一下子擁緊了我,擁得那麼緊那麼緊,他把頭埋在我的耳邊,鄭重的說︰

「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今起,是個全新的我,信任我,我絕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

第十三章

四月底,綠萍出了院,她是坐在輪椅上回家的,那張輪椅是父親為她所特制,全部是不銹鋼的,操作簡便而外型美觀,但是,它給我的感覺卻冷酷而殘忍——因為,那是一張輪椅。楚濂和綠萍的婚禮訂在五月一日,為了不要搶在綠萍之前結婚,我和費雲帆的婚期選定了五月十五。同一個月里要嫁掉兩個女兒,而且是唯有的兩個女兒,我不知道父母的心情是怎樣的。母親從一個活潑、開朗的女人,一變而為沉默寡言了。那些日子,她忙著給綠萍準備嫁妝,準備新娘的禮服,她常常和楚伯母在一起,我好幾次看到她淚汪汪的倒在楚伯母的肩上,喃喃的說︰

「心怡!心怡!看在我們二十幾年的交情上,擔待綠萍一些兒!」「你放心,舜涓,」楚伯母誠摯的說︰「綠萍一點點大的時候,我們就開過玩笑,說要收她做我的兒媳婦,沒料到這話終于應驗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綠萍那麼美麗,那麼可愛……我發誓像愛自己的女兒一樣愛她!」

我不知道大人們的心目里到底怎麼想,無論如何,這件婚事多少有點兒勉強,多少有點兒不自然,更真切的事實是︰輪椅上的婚禮,無論如何是件缺陷。可是,楚家的籌備工作卻無懈可擊。本來,楚伯伯和楚伯母的觀念都是兒女成家立業後,就該和父母分開住。但是,為了綠萍行動的不便,他們把楚濂的新房布置在自己家里,又為了免得綠萍上下樓的不便,他們從一層八樓公寓遷入一棟西式的花園洋房里,那房子有兩層樓,楚伯伯夫婦和楚漪都住在樓上,而在樓下布置了兩間精致而豪華的房間給綠萍和楚濂。我被硬拉到新房里去參觀過,面對著那間粉紅色的臥室,窗簾、床單、地毯……我心中所有的,只是一片純白色的淒涼。

和楚濂他們對比,我和費雲帆似乎是被人遺忘了的一對,好在我極力反對鋪張的婚禮,和一切形式主義。我們也沒有準備新房,因為費雲帆預備婚後立刻帶我去歐洲,假若無法馬上成行,我們預備先住在酒店里。這些日子,我們已預先填妥了婚書,他正在幫我辦簽證和護照。所以,在填妥結婚證書那天,在法律上,我已經成為了費雲帆的妻子。我說不出來我的感覺,自從綠萍受傷以後,我就像個失魂少魄的幽靈,整日虛飄飄的,所有發生的事,對我都仍然缺乏著真實感。綠萍回家後,我似乎很難躲開不見楚濂了。可是,費雲帆是個機警而善解人意的怪物,他總在楚濂剛剛出現的時間內也出現,然後,就把我帶了出去,不到深夜,不把我送回家來。他常和我並坐在他那間幽雅的餐廳內,為我叫一杯「粉紅色的香檳」,他經常嘲笑我第一次喝香檳喝醉了的故事。斜倚在那卡座內,他燃著一支煙,似笑非笑的望著我,他會忽然問我︰「你今年幾歲了?紫菱?」

「二十歲。」「認識你的時候,你還只有十九。」他說。

「已經又是一年了,人不可能永遠十九歲。」

「所以,我現在比你大不到一倍了!」他笑著。

我望著他,想著去年初秋的那個宴會,想著那陽台上的初次相遇,想著那晚我們間的對白……我驚奇他居然記得那些個小節,那些點點滴滴。那時候,我怎會料到這個陌生人有朝一日,會成為我的丈夫。我凝視他,啜著那粉紅色的香檳︰「大不到一倍,又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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