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飛 第9頁

「昨夜,他听了我彈琴,」涵妮說,靜悄悄的微笑著,帶著份偷偷的愉悅。再看了雲樓一眼,她說︰「你真的愛听我彈琴嗎?」

「真的。」雲樓一本正經的說。

「沒有騙我?」

「絕對沒有。」

喜悅滿布在涵妮的眼楮里和面頰上,人類幾乎是從孩提的時候開始,就需要贊美、友情,和欣賞。她的眼楮發著光,蒼白的面頰上竟染上了紅暈。雅筠憂喜參半的望著涵妮那反常的、煥發著光彩的臉,多久以來,這孩子沒有這樣愉快的笑容了!翠薇坐在一邊,用一對聰明的眸子,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你現在要听我彈琴嗎?」涵妮問雲樓,仿佛在這間屋子里,沒有雅筠,沒有翠薇,只有雲樓一個人。

「如果你不累。」

「我不累,」涵妮高興的說,走向鋼琴。「我還會唱歌呢,你知道嗎?」

「不,不知道。」

于是,涵妮打開了琴蓋,開始彈起了一支古老的情歌,一面彈,一面唱著,她的歌喉細致而富于磁性,咬字清晰,聲調里充滿了真實的感情。那歌詞是︰「昨夜,那夜鶯的歌聲,將我從夢中驚醒,皓夜當空,夜已深沉,遠山遠樹有無中。我輕輕的倚在我的窗邊,看露光點點晶瑩。那夜鶯,哦,那可愛的夜鶯,它訴說著你的事情。……」

她唱得那好,帶著那豐沛的感情,孟雲樓完全被它所震懾住了。他不知不覺的走到鋼琴旁邊,把身子倚在琴上,愣愣的看著涵妮,涵妮注視著他,眼楮更亮了,聲音更美了,唱著下面的一段︰「白天我時常思念你,夜晚我夢見你,夢中醒來,卻不見你,淚珠在枕邊暗滴,我听到微風在樹林里,輕輕的嘆息,嘆息。那微風,哦,那柔和的微風,它是否在為我悲泣?……」

孟雲樓深深的望著涵妮,深深深深的,看著那發光的小臉,听著那歌詞的最後幾句,他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潮濕了。

夜里,孟雲樓獨自坐在書桌前面。桌上,攤開著一本杰克。倫敦的海狼,但是,他並沒有看。他曾經嘗試閱讀了好幾次,卻總是心不在焉的想到了別的事情。今夜,涵妮不會再去彈琴了,白天她已經彈夠了琴,他怕她會過分疲勞了。他不應該讓她一直彈下去的,整個下午,她坐在鋼琴前面,彈著,唱著,笑著,好象世界上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快樂的生命。每當雅筠上前阻止她彈奏的時候,她就以那樣可愛的笑容來回答她的母親。

「媽媽,我不累呀,我真的不累。我彈得好開心!」

于是,雅筠不忍再阻止了,她也就繼續的彈了下去。她會不會太累了?看著她那樣充滿了精力和歡樂,使孟雲樓對翠薇的話懷疑了起來,她不會有什病,只是身體衰弱一點而已,她缺乏的是陽光和友情,許多獨生女兒都是這樣。假若讓她過一般少女的正常生活,有適當的運動,適當的休息,適當的飲食調護,說不定她反而會健康起來。她除了蒼白瘦弱之外,也看不出有任何病態呀!

「我要幫助她,」他想著。「幫她過正常生活,幫她恢復健康。我相信一定能做到!」

他的自信又來了,他一向相信「人定勝天」的。站起身來,他繞著房間行走,一面揣測著如何將他的計劃付諸實行。

門外有聲音,然後,有人輕輕的敲了敲他的房門。

涵妮!他立刻想。走到門邊去,他低問︰「誰?」

「是我。」那是雅筠的聲音。

他開了房門,驚訝的望著雅筠,快午夜十二點了,什事使她深夜來敲門?

「伯母?」他疑問的說。

「噓!」雅筠把手指按在唇上,警告的噓了一聲,走進屋來,她反手關上了房門。低聲的說︰「我有話要跟你單獨談談,我不想讓涵妮知道。」

雲樓狐疑的轉過身子,把椅子推到雅筠的面前,雅筠坐了下來,說︰「我看到你屋里還有燈光,我希望沒有打擾你睡覺。」

「我沒睡,我正在看書。」雲樓說,坐在書桌旁邊。「有什事?」

「關于涵妮。」雅筠深深的鎖起了眉頭。

「涵妮?」雲樓注視著雅筠。

「你有沒有知道一點她的情形?」

「您是指她的病?我听翠薇說起一些,」雲樓說︰「我想她夸張了病情,應該不很嚴重吧?」

雅筠用一對沉痛而悲哀的眸子望著雲樓,慢慢的搖了搖頭。

「不,很嚴重。非常非常嚴重。」她的聲音低而沉重。「她隨時有失去生命的可能。」

「真的?」雲樓問,覺得胃部起了一陣痙攣。「是什病?」

「先天性的心髒血管畸形,這個病的學名叫肺動脈瓣膜狹窄。」

「肺動脈瓣膜狹窄,」雲樓機械化的重復了一遍這個名稱,那是個多拗口而又復雜的病名,他心中有些兒恍惚,涵妮,僅僅是個虛設的生命?隨時都可以從這世界上隱沒?他不相信,不能相信。「這病不能治療嗎?」他近乎軟弱的問。

「如果僅僅是肺動脈瓣膜狹窄,我們可以嘗試給她動心髒矯正的手術,雖然危險,卻有希望治好。但是,」雅筠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雲樓可以看出她那屬于母性的悲痛,和她肩上、心上、情感上的那層重重的負荷。「她的情況很復雜,她的右心室漏斗部狹窄,整個肺動脈瓣孔環也變狹窄,在心插管檢查中顯示出不宜于動手術,因此,雖然在她童年我們就發現了她的病,一來那時的醫學還不發達,二來也沒有這個勇氣嘗試開刀,就只有用營養照護和藥物來幫助她。等到我們想冒險開刀的時候,她已經不能開刀了……」她停頓了一下,眼楮里盛滿了深重的憂愁。

「哦?」雲樓詢問的望著雅筠,那些醫學名詞對于他陌生而遙遠,他一點也不懂,唯一懂得的事情,就是這些陌生的名詞卻將帶走一條美好的生命!

「她的病情已經造成了嚴重的貧血,右心衰竭,而且引起了心內膜炎的並發癥,她不能動手術,藥物對她也沒有太大的幫助,多年以來,我們對她的病,就只能希望奇跡出現了。」

她望著雲樓,悲哀的說︰「你懂了嗎?」

「這是殘忍的。」雲樓喃喃的說,深深的抽了口氣。「她是那樣一個美好的女孩。」

「唉!」雅筠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為了她,你不知道我們做父母的受了多少煎熬,子明還罷了,他是男人,男人總灑月兌一點,他認了命。而我呢,我那那喜歡她,涵妮,她是我的寶貝!在她嬰兒的時候,我抱著她,望著她嬌嬌女敕女敕的小臉,我說,我要她好好的長大,長成一個最美最快樂的女孩!結果……」她咽住了,一陣突來的激動,使她的語音哽塞。「這難道是我的命嗎?是命中注定的嗎?」

「或者,我們還能期望奇跡。」雲樓由衷的說,期盼的說。

「她現在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對了,這就是我來看你的原因,」雅筠挺了挺背脊,一層希望的光芒又燃亮了她的眼楮。「五年前,醫生就說她隨時會死亡,可是,五年過去了,她還活著,假若能再延個五年、十年或十五年,說不定那時候的醫藥更進步了,說不定那時的心髒病已不再構成人類的威脅了,說不定根本就可以換個心髒了,那她就不成問題了。誰知道呢?科學進步這快,許多以前我們認為不可能的事,現在都可能了,人類都已經向太空發展了,還有什做不到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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