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煙翠 第52頁

外。」

他攬緊了我,說︰「你知道嗎?詠薇?過了明天以後,我的情形就是這闋詞的下一半

了。」下一半是什麼?我愁緒滿懷,默默不語。他卻毫不考慮的念出來︰「黯鄉魂,追旅

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他擁住我,深情的吻我。我的淚水沾濕了他的唇,他抬起頭來,故作歡快的說︰「嗨!

怎麼回事?我多愁善感的小新娘?喏,手帕在這兒,擦干你的眼淚吧,我們不會分開太久,

是不是?放寒假的時候,無論你跟著父親還是母親,無論你在世界的那個角落里,你一定要

回到青青農場來,我們要在夢湖湖邊重聚。好嗎?詠薇?答應我嗎?」我一個勁兒的點頭,

還有什麼力量,會比夢湖對我的吸引更大呢?接著的一天,我們走遍了草原,走遍了我們共

同游樂的地方,包括山地村落在內。望著那些簡陋的茅草房,那些用泥和草糊出來的牆,那

狹隘的窗口和門,凌風說︰

「或者我畢業之後,會回到這兒來。」

「改善他們的生活?」我問。

「重建他們的生活。」他指著那些笨拙的房子︰「從這些破爛的建築開始,這些房子都

懊拆除重建,空氣不流通,狹窄、陰暗、潮濕,長年累月生活在這樣的房子里,怎能不生

病?」

我想起凌霄,他曾說過,希望能教導山地人種植果樹,山田缺水,無法種稻,但是果樹

不需要大量的水,他說,但願有一天,遍山遍野的果園,能帶給山地人富庶和幸福。可不可

能呢?說不定章家會是山地人的救皇,把他們從貧窮的環境里改善過來。若干若干年後,這

兒會成為一個世外桃源。

我多麼想網住那一天的日子,讓它慢一點流逝,我多麼希望這一天化為永恆,永遠停

駐。但是,這一天終于過去了,比任何一天都消失得更加迅速。然後,凌風走了。凌霄用摩

托車送他去埔里搭車,我和章家全體的人,還有韋白,站在青青農場的牌子下面,目送他們

消失在滾滾黃塵之中。眼淚充塞在我眼楮里,我呆呆的站在那兒,佇立凝望,失神落魄得不

知道我身邊的人是何時散開的,好久好久之後,有人拍拍我的肩膀,說︰「好了,詠薇,屬

于傷感的時間應該過去了,想想看,你們還有那麼美的遠景,這足夠你在離別的時間里用來

安慰自己的了!」我抬起頭來,說話的是韋白,他靜靜的站在我身邊,臉上有著了解和同

情。攬住我的肩膀,他說︰

「走吧!讓我們回幽篁小築去!」

章伯伯他們早已回去了,一定是章伯母讓韋白留在這兒安慰我,我想。我們慢慢的沿著

黃土小徑走去,章家的羊群散在草上,秀荷依著一棵大樹睡著了,落葉盛滿了她的裙子。

「唉!」我長嘆了一聲︰「為什麼人類有這麼多的離別呢?」

「不要傷感,詠薇,」他語重心長的說︰「人類相愛,所以要受苦。天生愛情就是讓人

受苦的。」

「這是代價。」我說。「這是自然。」他笑了笑。「你們還年輕,只要能掌握住自己,

將來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想想看,世界上還有多少無望的愛情!你們夠幸福了,短短的離

別算什麼呢?」

「無望的愛情!」我咀嚼著他的話,心中酸酸澀澀的若有所悟。「什麼樣的愛情是無望

的愛情?」

「例如——」他想了想︰「你愛上一個你所不該愛的人,或者,你所得不到的人。」

「愛情一定要佔有嗎?」我問。

「你認為呢?」他反問。

「我想是的,最起碼,我全心想佔有凌風。」

他沉吟片刻,他的眼楮深邃難測,定定的注視著草原的盡頭。「愛情有許多種,」他深

沉的說︰「或者你也可能做到無欲無求的地步。但是,要做到這一步,你必須在煉爐里千錘

百煉過,經過了燒灼、挫磨、炙心般的痛苦,才可能煉成金剛不壞之身。」是嗎?他的話牽

引我走入愛情的另一個境界,那種愛應該是至高無上的,是屬于超人的。我不會有那樣的境

界,我只是一個凡人。而且,有多少人能受得了那份燒灼、挫磨,和炙心般的痛苦?抬起頭

來,我凝視著韋白,他受過這種苦嗎?

「為什麼瞪著我?」他問。

「看你有沒有金剛不壞之身。」

他猛的震動了一下,迅速的望著我,什麼東西刺到了他?片刻,他放松了臉上的肌肉,

微笑說著︰

「但願我有,你祝福我吧!」

「我會祝福你的。」我也微笑了,我們說得都很輕松,但我直覺的感到並沒有開玩笑的

氣氛。他眼底有一抹痛楚,太陽穴邊的血管在跳動,這泄漏了他激動的情緒和痛苦的感情。

為什麼?我把握不住具體的原因,但是,我想,我知道的已經太多了。回到了幽篁小築,我

有好幾天都沉浸在離愁里,惶惶然不知何所適從。原野仿佛不再美麗了,落日也不再絢爛,

夢湖邊堆滿了愁霧愁煙,小溪上積壓的也只是別情別緒,我到處流蕩,到處尋覓,找尋著我

和凌風的夢痕。這種淒淒惶惶的情況直到收到凌風的第一封信時才好轉,他在信上說︰

「不許哭呵,詠薇,日子總是會流過去的,我們都得為重

聚的日子活得好好的,是嗎?再見面的時候,我不許你

瘦了,要為我高高興興的呵,詠薇!如果你知道,有個

人血液里流著的都是你的名字,腦子里旋轉的都是你

的影子,你還會為離別而傷心嗎?」

看過了信,我捧著信箋好好的哭了一場,然後,我覺得心里舒服多了,也振作多了。我

整理著我那本「幽篁小築星星點點」的雜記,試著把那些片片段段,零零碎碎的東西拼成一

篇完整的小說。我工作得很起勁。同時,每天晚上,我都要寫一封長長的信給凌風。這使我

從離愁里解月兌出來,我安靜了,也成熟了。

這天,我到章伯母的書房里去找小說看,這間書房一直很吸引我。不止那滿目琳瑯的書

畫和雕刻品,還因為這書房里有一種特殊的、寧靜的氣氛。坐在章伯母書桌前的椅子里我望

著牆上韋白所雕刻的菊花出神。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

他在問誰呢?問菊花?菊花是誰?為什麼選擇這樣幾句話?我搖搖頭,或者什麼都不

為,我太喜歡給任何事情找理由了。站起身來,我在書架上找了半天,不知道找那一本書

好,書桌上放著一本屠格涅夫的《煙》,我拿了起來,順手翻著看看,隨著我的翻弄,一張

折疊的信箋落了下來。我俯身拾起了信箋,出于一種朦朧的好奇,和探索的本能,我打開了

它。首先躍進眼簾的,是章伯母娟秀的字跡,抄錄著一首張籍的詩︰

「君知妾有失,贈妾雙明珠,

靶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在這首詩的後面,筆跡變了,那是韋白遒勁有力的字,洋洋灑灑的寫著︰

「涓︰一切我都明瞭,經過這麼多年,我總算想透了,也了解你了,你不會離開他,我

也無緣得到你。人生的事,皆有定數,請相信我,現在,我已心平氣和,無欲無求了。我該

靶謝詠薇,你絕料不到這小女孩曾經怎樣用一句話提醒了我。這些年來,我被這份感情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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