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 第19頁

「湘怡,」可欣歪著頭打量了她一會兒。「你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型,將來誰娶了你是有福了。」

「是麼?」湘怡淡淡的笑了起來。「可惜你不是男人!」拿起水桶,她跑開了,到泉水旁邊去提水。

太陽穿出了雲層,絢爛而嫣紅,谷底的晨霧散開了,清晨的露珠在樹葉上閃爍,整個的山從黑夜中蘇醒,美得像一幅畫。連那帳篷、營火、炊煙都失去了真實感,變成了畫的一部份。早餐已經都做好了,羅列在帳篷前面的空地上。火上燒著一壺滾開的水,等著沖牛女乃,壺蓋在水蒸氣的沖擊中跳動,從隙縫里冒出一股股白色的熱氣。

「這些人呢?怎麼還不回來?」可欣伸長了脖子,不耐的望著那條深入山中的小徑。

「要叫醒嘉齡嗎?」湘怡問︰「到底她年紀最輕,睡得那麼熟,還鬧著也要打獵呢,睡成這樣子,假若夜里有只老虎來把她餃走了,她恐怕在老虎嘴里還照睡不誤呢!」湘怡笑著說,竭力想讓可欣安定下來。

「他們來了!」可欣歡呼了一聲,就放下了手里的東西,向那條小徑飛奔著迎了過去。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剎那似的離別,竟使她這樣的緊張和神經質。

從山坡上滑下了一個人,這人是像猿猴一般攀住樹枝和葛藤翻越下來的,速度非常之快,頃刻間已經停在可欣的面前了。可欣定楮一看,是那三個山地人中間的一個,他的衣袖被荊棘劃破了,褲腳也破了,神色緊張而惶恐,站在可欣面前,他喘著氣嚷︰「糾蘇臘達跪!糾棍巴杜斯!」

「什麼?」可欣愣了愣,望著那緊張得氣都喘不過來的山地人。「你說什麼?」

「糾蘇臘達跪!糾棍巴杜斯!」

山地人重復的嚷著,指手劃腳的向身後的山林指著,看到可欣茫然不解的樣子,他急得跺了跺腳,就用手比成放槍的姿態,嘴里「砰砰」的喊,又作倒地狀,比來比去,可欣仍然迷糊得厲害。可是,山地人驚惶的神情立即傳染給了她,她尖著喉嚨喊︰「湘怡!你看他在說些什麼?」

湘怡在看到山地人的時候,就已經走過來了,望著那指手劃腳的山地人,她喃喃的、猜測的說︰「一定他們打到什麼大野獸了!」

「他們在那兒?」可欣問山地人。

「糾棍巴杜斯!」山地人喊。又作倒地狀。

「百分之八十,真打到野豬了!大概太大了,背不回來!」

湘怡說。

「是要我們去幫忙嗎?」可欣狐疑的問。

「或者是。」

「我看不對,」可欣囁嚅著︰「他的樣子並不像很得意很開心呀,別出了事!」

「絕對不會,」湘怡說,但她的語氣中卻絲毫沒有把握︰「你太緊張了。」

「那麼,他們怎麼還不回來?」可欣焦灼的喊。

「我們看看去!」湘怡說。

但是,不用她們再去看了,紀遠高大的身形出現在山頭上。他並不是一個人,他肩膀上還扛著一件什麼東西,越過了石塊,滑下了山坡,翻過了泉水的小山溝,他連滑帶跌的走了下來。那厚重的爬山鞋上全是重重的泥土,渾身污泥,髒得像礦坑中爬出來的工人。在他身後,其他兩個山地人和胡如葦沉默的跟了下來,胡如葦一只手提著只飛鼠,另一只手握著一個丑陋的、淌著血的野羌。

「嘉文!」可欣喊,臉色倏的變成慘白,用手握住了自己的嘴,眼楮瞪得大大的。

紀遠停在可欣面前,默默的站了大約三秒鐘,他的額上全是汗珠,手臂上布滿了荊棘刺破的傷口,衣服撕破了,頭發零亂而面色蒼白。站在那兒,他一語不發,只用一對內疚的、求恕的眼光,呆呆的望著可欣。

「獵槍走火。」他喃喃的說︰「他打中了那只羌。」他有些語無倫次,自己也不清楚在說什麼。

可欣的眼楮瞪得更大了,嘴唇顫抖著,身不由己的,她抓住了身邊的一棵小樹,用來支持自己的體重。接著,她就由頭至腳,渾身都發起抖來。

「他……他死了嗎?」

可欣听到一個聲音在問,她以為是自己的聲音,但,那是湘怡。

「不,他受了傷。」

「把他放到火邊去,可欣,你去把高粱酒找出來,我去拿急救包!」湘怡迅速的喊,立刻轉身對帳篷方向跑了過去。

紀遠把嘉文放在火邊的草地上,可欣跪在她的身邊,她的顫栗始終沒有停止,抓起了嘉文的手,她茫然的瞪視著他那張蒼白而漂亮的臉,無法思想也無法行動,似乎陷入一種催眠似的昏迷里。她听到一聲驚呼,接著,嘉齡閃電似的撲了過來,一把抱住嘉文的肩膀,尖聲的喊著︰「哥哥!你怎麼了?哥哥!你怎麼了?」抬起頭來,她把淚痕遍布的臉逼向了紀遠,哭著大嚷︰「紀遠!你把我哥哥怎麼了?你為什麼不保護他?你明知他不會打獵!他從沒有打過這種鬼獵!紀遠!你這個混蛋!你還我哥哥!還我哥哥!」

嘉齡的大哭大嚷把可欣從沉思的狀態里喚醒了,她迅速的恢復了思想和神智。躺在地上的嘉文是沒有知覺的,槍彈從他的背脊里射進去,血流了很多,毛衣和夾克的背部被血染透了一大片。她把嘉文的身子側過去,胡如葦已經捧了睡袋和棉被來,墊在嘉文的身子底下。嘉齡還在哭,可欣喊︰「嘉齡!你把火燒旺一點,我要月兌掉他的衣服!」

嘉齡止了哭,伸過頭來,怯怯的說︰「他會死嗎?可欣?」

「不會!」可欣說,咬了咬嘴唇。「他太年輕了!生命不是這樣容易結束的。」

湘怡拿了紗布藥棉和藥品跑來,跪在嘉文身邊,她幫可欣月兌去了嘉文的上衣,用睡袋蓋在他身上,以免受涼。傷口附近是灼焦的,血還在繼續流出來。湘怡申吟了一聲,閉閉眼楮,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提起精神說︰「誰去弄一點干淨的水來?」

紀遠提了水過來,湘怡用水拭去了傷口附近的血,又用雙氧水略事消毒,就撒上止血藥粉和消炎粉。紀遠扶著嘉文的身子,讓湘怡和可欣把嘉文的傷口包扎起來。一切弄好了,再給他穿好衣服,湘怡站起身來,用手扶著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說︰「我們要馬上把他送到醫院去!」

說完,她突然失去了力量,雙腿一軟,就對草地上栽倒了過去。可欣驚呼了一聲,抱住她的頭,嘉齡也喊︰「湘怡!湘怡姐!你怎麼了?」

湘怡立即恢復了,睜開眼楮,她虛弱的笑笑,臉色似乎比嘉文還蒼白。

「沒什麼,」她乏力的說︰「我只是──向來不能看到大量的血。血會使我頭暈。」站起身來,她搖了搖頭。「現在已經沒什麼了,我們趕快吃一點東西下山吧。」

「我什麼都吃不下。」可欣說。

「你應該吃,否則沒有力氣走路。」

三個山地人已經把帳篷拔了。紀遠始終一語不發,只忙碌的幫著山地人整理東西,匆促的裝好背袋。又用帳篷墊底的帆布和營棍,做成了一個臨時的擔架。他埋著頭工作,對于周遭的情形,都不理不睬。一切在驚人的速度下弄妥當了,他走到嘉文身邊,和一個山地人說了幾句話,就把嘉文抬到擔架上面。背上背袋,他又和那個山地人抬起了擔架,回過頭,他不知對誰交代了一聲︰「我們先走,我要爭取時間,盡快把他送進醫院。」

可欣趕過去,手里端著一杯牛女乃。

「你什麼都沒吃。」她低低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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