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 第53頁

湘怡已用手在他肩上按了按,輕聲的說了句︰「我去幫你弄點吃的!」就轉過身子,輕悄而迅速的走出去了。嘉文閉上眼楮,心底有一陣激蕩,眼眶不禁濕了。墮落、毀滅、沉淪!這就是自己,不可救藥的自己!惡劣到不能再惡劣,憑什麼湘怡還要這樣一往情深的待他?湘怡,湘怡,但願能有她萬分之一的安詳本性和自持工夫!

湘怡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進來了,里面還打了兩個雞蛋,把面放在嘉文面前,她輕聲說︰「吃吧!當心涼了!」嘉文想說什麼,但他太饑餓了,那面又那麼香噴噴的誘惑著他,拿起筷子,他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面。湘怡仍然坐在一邊,安安靜靜的看著他。推開碗筷,他好久以來,第一次正眼打量湘怡,她瘦了很多,顯得更加弱不禁風和楚楚可憐。他心情激蕩,不自覺的凝視著湘怡,竟看呆了。

第九章

好半天,兩滴淚珠從湘怡的大眸子里跌了出來,她清瘦的手指憐惜的撫摩在他滿是胡子的下巴上,用令人心碎的、溫柔的、啜泣的聲音說︰「嘉文,你醒醒吧!」嘉文攬住了湘怡的腰,那細小腰肢,瘦得不盈一握。一時間,他覺得有千言萬語,都不知從何說起。湘怡帶淚的眸子哀懇的望著他,把他五髒六腑都揉得粉碎。

「你改了吧,嘉文,從頭做起吧!嘉文!只要你肯戒賭,什麼都會好轉的。」搖籃里,嬰兒從熟睡中醒來,饑餓的哭了。湘怡放開嘉文,走到搖籃旁邊,抱起才三個月大的小念念。把念念送到嘉文的面前,她淒楚的說︰「你看,嘉文,孩子等著父親來保護她,養育她,把她撫養成人。」

嘉文不由自主的接過孩子,小念念被抱起來,就不再哭了,張著對好奇的大眼楮,望著幾乎難得一見的父親。嘉文也注視著那張不解一事的小臉,突然生出一種新奇的感動。湘怡把手放在嬰兒的下巴上,逗弄著她說︰「小念念,你看,這是你的爸爸呢!」

嘉文心內一動,為人父的責任感和湘怡的哀婉柔情打倒了他,抬起頭來,他懊悔的、內疚的、乞諒的望著湘怡,鄭重的發下重誓︰「如果我再賭錢,我就死無葬身之地!」新的一天來臨的時候,似乎充滿了光明。

早上,太陽明朗的照耀著,一群麻雀在大榕樹上吱吱喳喳的築著巢。湘怡難得笑得那麼開心,早餐桌上,嘉文由衷的向杜沂道歉認錯,發誓戒賭,又吞吞吐吐的說出還欠人將近兩萬元的賭債,不能不還。

杜沂深沉的注視著嘉文,浪子回頭金不換,他必須對嘉文再作一番努力。「假若我幫你還清這筆賭債,你能不能重新做人?」「我發誓,爸爸。你相信我,這一次我是痛下決心了。」「好,」杜沂干脆的說︰「我幫你還!不過,你要知道,這是我退休金里最後的一點錢了。給你之後,家里就一點余款都沒有了。」

「我去做事,賺了錢來過日子,節省著過,或者可以勉強夠。」嘉文說。「我也去做事,」湘怡說︰「兩個人的薪水加起來,一定能夠維持這個家,當然,不能再浪費了。」大家商談的結果,只要努力,前途還充滿希望,嘉文訂下許多新的生活計劃,包括如何開源節流,大家都看到光明的遠景,感染到愉快和興奮

于是,杜沂捧出了他最後一點養老金,交給嘉文,叮囑著說︰「先去把債還了吧,還了債就算以往那段荒唐日子全結束了,回來我們再訂以後的計畫。去吧,快去快來,把借據都要回來,可別一去就不回了!」嘉文的眼圈紅了,接過老父親那最後的一點錢,他的聲音哽塞了︰「我實在該死,爸爸。」「別說這些話,只希望你以後完全換一個人,好好做事,好好努力。」嘉文拿著支票,向門外走去,湘怡追過去說︰「中午回來吃飯!」「當然,我一小時就回來!」嘉文走了,湘怡和杜沂都覺得十分興奮,多年來積壓的愁苦一掃而空,像天氣般明朗踏實。

只有嘉齡撇撇嘴,冷笑的說︰「好吧,又丟下水兩萬塊錢,以後大家喝西北風!扮哥這一去,會回來才有鬼!他一定用這兩萬元去翻本,然後再輸得一塌糊涂,丟下更多債,看吧!」「你不該對嘉文這樣沒有信心!」杜沂責備的說︰「我了解嘉文,他這次是真的後悔了!」「後悔又有什麼用?他抑制不了誘惑。魔鬼已經把他的魂吃掉了!」

「不許胡說!嘉齡!」杜沂大聲斥責。嘉齡抬抬眉毛,不說話了。湘怡自己上菜場,給嘉文買了他最愛吃的大蝦,準備好好的讓他享受享受家庭的溫暖,杜沂一直站在院子里,表面是看麻雀築巢,事實上是在等嘉文回來。

一小時過去了,兩小時也過去了,三小時,四小時……都過去了。嘉齡不幸言中,嘉文沒有回來。兩天之後的深夜,嘉文踉蹌的走在大街上,又是滿臉胡子,滿頭亂發、衣衫不整。他疲倦得無法舉步,懊喪得想自殺,他輸掉了那兩萬元,沒有還債,又另外欠下一萬多。他沒有面目回去見父親和湘怡,只能毫無目的的在街上亂走。

深夜的街道安靜極了,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他歪歪倒倒的走著,像個醉漢。不知走了多久,他發現自己來到一條似曾相識的街上,他停下來,定眼細看,原來是可欣以前住的那條街!他走到可欣舊居的大門前,隔著圍牆,向里面張望,里面仍有燈光,現在,不知是誰接收了這幢房子。

他站了很久很久,和可欣戀愛的那一段時光,還依稀啊在目前,多少次他送她回家,賴在這門前不肯離開。那段美好的時光,可愛的時光,夢般的時光,而今安在?他站得太久了,大門「呀」的一聲打開了,一個陌生男人伸出頭來,狐疑而嚴厲的問︰「你是什麼人?在別人門前伸頭伸腦,趕快走開!否則我叫警察來!」

嘉文吃了一驚,踉蹌後退。用手模著自己滿是胡子的下巴,他一面走開,一面喃喃的說︰「他把我當成小偷了,我像個小偷嗎?」仰首望天,他唏噓的低喚著說︰「可欣,可欣!我已經萬劫不復了!」

對湘怡來說,生命變成一連串苦惱和哀愁的延續,不知多久以來,歲月里已沒有歡笑,沒有快樂,也沒有甜蜜和溫馨了,最讓人心灰意冷的,是每況愈下的生活里,連一絲絲希望和光明都看不出來。

嘉文整個人都變了,她再找不出當日自己所迷戀的那個男人的些微痕跡。賭博竟能將一個人的本性完全扭轉,嘉文的暴戾、粗魯、冷酷……日甚一日,對湘怡、對嘉齡、對杜沂、甚至對那兩個尚不解事的小女兒,他都粗暴無情,他只認得撲克牌,只知道同花順和福爾號斯。而且,最糟的,他已喪失了人性的尊嚴和羞恥心,只要弄得到錢,他不惜用任何卑鄙的手段去弄,向杜沂的老朋友們詐騙,冒充杜沂的筆跡開支票,甚至于家里的電唱機、收音機都偷出去賣掉,用得來的錢到賭桌上孤注一擲。

在做人上面,他認輸了,在賭桌上,他卻永不認輸,「倒楣不會倒一輩子,我只要拿一副同花順,就可以把輸的全贏回來!我輸掉那麼多,怎麼能這樣認了,我要翻本!只要翻了本,我就洗手不干!」他不斷的「翻本」,不斷的等霉運過去,杜家就在這種情況下陷入了窮困潦倒的絕境。真真兩歲半了,念念也滿了周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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