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真的,明遠釋然了。他拿起發刷,下意識的在夢竹頭發上刷了一下。這舉動使夢竹心底掠過一陣痙攣的柔情,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把頭靠在他身上,突然渴望能夠被人保護,被人憐惜,帶著一份莫名其妙的激動,她說︰"明遠,從今天起,做一切你所愛做的事吧,那怕辭了職去畫畫。我已經拖累你得夠了。"
明遠愣了愣,他低頭注視著夢竹說︰"怎了?你?為什要這樣說?我從沒有嫌你拖累了我!"
"事實上是我拖累了你,如果我們不那早結婚……"
"可是,是我要求你結婚的,是不?"明遠打斷了她的話︰"你怎會講起這些?"
"因為我對你抱歉,假如你不結婚,你現在可能比王孝城更有名,本來你的畫就比他畫得好,可惜你放棄了,否則,你一定已成功了,都因為……"
"夢竹!"明遠低低的喊,撫摩著她的頭發︰"你今天是太累了,太興奮了,早些睡吧!"
"我常想,或者你後悔娶了我……"夢竹繼續說,在自己的思潮中掙扎。
"夢竹!你真的是怎回事?"
夢竹猛的縮了口,鏡子里的她有種奇異的激動的表情。她用手模模面頰,惘然的笑了笑,說︰"真的,我是太累了。"
同一時間,曉彤正獨自呆坐在她的房內,面對著書桌上的台燈,雙手托著下巴,怔怔的凝思著。父母談話的聲浪隔著一扇紙門,隱隱約約的飄了進來。可是,她並沒有去听,她正陷在自己的思想中。在她身上,依然穿著那件銀白色的衣服,她懶得去月兌,也懶得移動。今晚的舞會,使她自覺成為了一個大人,尤其,她已經和一個男人共舞過,一想起那男人,她就禁不住有點臉紅心跳。可是,奇怪,如今她回想起來,魏如峰的臉竟像飄在霧里,她怎也想不起他長的是個什樣子,甚至記不起他穿的是什顏色衣服,只模糊的記得他有對似關懷一切,又似對一切都不關懷的眼楮,這感覺多抽象而不具體,她甚至記不得他的眼楮是大還是小,他是漂亮還是丑陋!
她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看見父母房里的燈光滅了,才驚覺的坐正身子,從抽屜里拿出日記本,打開鋼筆的筆套。但,面對著日記本的空白紙頁,她竟無法寫下一個字,這一天的感覺是混亂的,是茫無頭緒的,好久好久之後,她才寫下一句話︰"我度過了一個奇妙的晚上,邂逅了一個奇異的男孩子。"
她的臉紅了紅,把邂逅兩個字涂掉了,改成"遇到",可是,接著,她又把整句都涂掉了,在日記本上歪歪斜斜,胡亂的涂著︰"但願今夜無夢,一覺睡到明朝,醒來重拾書本,把今宵諸事都拋掉!"
寫完,覺得詩不像詩,詞不像詞,不禁自嘲的微微一笑,又提起筆來,全體涂掉了。不想再記下去,她把日記本丟進抽屜里,解衣預備就寢。剛剛換上睡衣,就听到曉白房里有一陣奇怪的聲音,她拉開門,看到曉白房里還透著燈光,她走過去,把曉白的房門拉開一條縫,一眼看到曉白躬著背僕伏在床上,手腳亂動,彷佛得了羊癲瘋,不禁吃驚得低叫了起來,曉白一翻身坐起來,對曉彤"噓"了一聲說︰"別叫!"
"你在做什?"曉彤低低的問。
"蛤蟆寶。"曉白說。
"什玩意?"曉彤沒听懂。
"蛤蟆寶,"曉白有點訕訕的說︰"我只是要試試看蛤蟆寶到底有沒有用,這是書上寫的武功的一種。"
"蛤蟆寶?"曉彤歪歪頭問︰"有沒有泥鰍功?"
"胡鬧!"曉白說,接著又突然想起來說︰"泥鰍功雖然沒有,可是有壁虎功。"
"大概還有蝸牛功呢!"
曉彤笑著說,搖搖頭,悄悄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了燈,她躺在床上,對著黑暗的窗子沉思,多奇妙的一天!彼德美家的舞會,教她跳舞的男人,家里的客人,和曉白的蛤蟆寶!她微笑了起來,很快的入了睡鄉。
夜深了,何霜霜緩緩的駕駛著車子,向中山北路的家中駛去。深夜的街道上是一片寂靜,連十字路口的警察崗亭里都已空無一人,紅綠燈無人操縱,冷冰冰的孤立在街頭。現在,空曠的街道上沒有車輛和她爭前搶後了,可是,她反而不想開快車,只輕緩的讓車子在夜色里向前滑行。風從開得大大的窗子里灌進來,撩起了她的短發。在車燈照射下的街道,寂寞得連小貓小狽的影子都沒有。
一個星期天,又過去了。何霜霜疲倦的扶著方向盤,倦意正在她體內和四肢中流竄。想想看,一清早和顧氏三兄弟開車上陽明山,三兄弟,一個賽一個的寶氣。顧德中,外表活像只大狗熊,說起話來,舌頭在口腔里繞半天的圈子,才吐得出一聲清楚的話。"我……我……我從小有音樂天才,學小提琴,才……才三星期,就能拉莫扎特的小步舞曲。"見他的鬼!莫扎特的小步舞曲!她就想象不出狗熊拉小提琴是副什樣子。顧德華,油頭粉面,整天頭發梳得光光的,衣服上還要噴點他母親的夜巴黎香水。"我哦,我的名字是顧德華,你猜什意思?就是照顧得了花,你就是花,哈哈,"哈哈,下你的地獄去,惡心得夠受!彼德民,三兄弟中唯一看得過去的,論外表,文質彬彬、秀秀氣氣,鼻梁上架副近視眼鏡,似乎勉強能算美男子。但是,說上一句話就要臉紅,哼哼唉唉半天,也听不清他哼些什,大概前輩子是蚊子轉世來的。
和這三個寶氣游陽明山,就別說有多氣人了,三個大男人,圍在你身邊,礙手礙腳,一轉身,不是踫著這個的鼻子,就是挨著了那個的肩膀……到中午回台北午餐,吃完了午飯,趁早把三兄弟打發回去。然後又去找了小趙,小趙別無所長,猴兒巴唧的,就是會說笑話,做鬼臉,標準的小丑典型。和小趙去跳了茶舞,趕了一場六點鐘的電影,電影散場時踫到小陸那一群男男女女,又去跳舞,舞廳打烊,出來再吃點消夜,然後趕走小趙,自己獨自的開車回家。一天,就是這樣,瘋狂的,盡興的,玩玩玩!"春天的花,是多的香,秋天的月,是多明亮,少年的我,是多快樂……"快樂嗎?無論如何,總是在追尋著快樂。舞廳里那些人,綠的酒,紅的燈,瘋狂的旋律!那個歌女唱的歌︰"舞步輕燕,舞態如天仙,青春少年,歡樂無限……"歡樂無限,是嗎?歡樂無限!……她猛烈煞住車,有點眼花撩亂,車子彷佛踫到了什,她向前面看看,撳撳喇叭,什東西都沒有。她摔了摔頭,用手揉揉眼楮,頭里昏昏然,眼楮發澀,疲倦仍然在四肢中流竄。她閉了閉眼楮,重新發動了車子。
車子停在家門口,她撳撳喇叭,沒有人來應門,她再撳撳喇叭,依然沒人應門,老劉一定已經睡成個死豬了。她不知道何慕天和魏如峰為什都喜歡老劉,粗里粗氣的。她把頭僕在方向盤上,干脆壓在喇叭上,震耳欲聾的喇叭聲在夜空里播送,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寂靜的夜,附近的人家有人推開窗子詛咒,但喇叭聲仍然清越的傳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