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度夕陽紅 第46頁

"我不服氣,"楊明遠說︰"我明明是按照心中想的畫的嘛,我心里只有問號,你還讓我寫些什?"

"不行,不能算,一定要罰!"胖子吳也堅持。

"我看,你還是被罰吧,"王孝城微笑的說。

楊明遠迫不得已,站了起來說︰"好吧!罰就罰,罰什?"

"唱歌!"

"跳舞!"

"京戲!"

"混曲!"

大家亂嚷一通,結果,他唱了一支歌︰"秋風起,白雲飛,草木零落雁南歸……"

唱得十分蒼涼,又在秋風瑟瑟的黃昏里,大家都為之動容。然後他們又接著看了下去,底下是夢竹的,大家都伸長了脖子看,打開來,個個都目瞪口呆。那顆心是這樣的︰大家抬起頭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這顆心都有點莫測高深。小羅愣愣的說︰"真是'有誰知'?我可看不懂!"

"我也不懂!"胖子吳說。

"大概只有畫心的人自己懂!"蕭燕說。

夢竹靜靜的坐在那兒,微微的含著笑,在眾目所矚之下,悠然的用眼光在人群中溜了一圈,她的眼楮在何慕天臉上停了幾秒鐘,很快的又挪開了,後者正深深的望著她,帶著股探索和了然的神情。當她移開目光時,他也轉開了頭。小羅叫了起來︰"這總該罰了吧?比我的心還難懂!有誰能了解?夢竹!先解釋!再受罰!"夢竹抿著嘴角,淺淺的一笑,慢吞吞的說︰"真的沒人看得懂?"

"沒有!"小羅叫︰"如果有人看得懂,就放過你這一關!你問問看有沒有人能懂你的心?"

"只要有一個人懂,就不能罰我。"夢竹說。

"行!"胖子吳說︰"我相信沒人能了解這顆少女的心,那復雜,又那密密層層的,別人一個心,你怎跑出那多個來了?"

夢竹的眼楮又在人群中轉動,似乎想找出那能了解這顆心的人。但是,半天也沒人承認能了解。小羅、胖子吳、蕭燕等又都鬧個不停,叫著吵著要夢竹受罰。夢竹看看沒有希望了,就嘆了一口氣,慢慢的站起身來。可是,她剛剛站起來,何慕天就咳了一聲,呆呆的望著她,她也望著他,那對大眼楮似乎正脈脈的對他在作無聲的詢問︰"你不懂嗎?你不了解嗎?你不知道嗎?"

何慕天調開眼光,提起一支筆來,在一張紙上寫幾個字,微微一笑說︰"或者,這顆心的意思是如此吧!"

大家看那張紙,上面寫了七個字︰"重重心事有誰知?"

夢竹看到了這七個字,就帶著個飄忽的微笑,坐回了位子里。同時,對何慕天幽幽的看了一眼。大家看到夢竹坐了回去,知道謎底已經揭露。蕭燕不服的說︰"這不是有點賴皮嗎?她到底把心里的事表達了沒有?"

"既然有言在先,"王孝城看了看夢竹說︰"也只好饒她了!"

"我也有點不服氣!"小羅說︰"但是,好吧,饒就饒了她吧!算她便宜!我們還是再看看下一顆心是什?"

下一顆是王孝城的"心"。

"解釋!"小羅又大叫了起來︰"這算什東西?打啞謎嗎?非好好的說明白不可!這也該罰雙份!""我不是已經寫明白了嗎?"王孝城笑著說,似有意似無意的把眼光對室內溜了一圈。"有一個女孩子,在水的一方,似近非近,似遠非遠,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解釋!"小羅仍然敲著桌子嚷︰"這個'伊人'是誰?"

"伊人嗎?哈!"王孝城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學著小羅的口氣說︰"只在此屋中,人深不知處。"

"好吧,又是一個鬼扯的!"蕭燕說︰"還是趁早罰他吧!"

"對!"小羅附議︰"這絕不能算數。"

"夢竹那個都能算,我的還不能算?"王孝城笑著問。

"不行!非罰不可!"

"那,我學一個老鼠叫吧!"王孝城說著,就"吱吱吱,吱吱吱,"的叫了幾聲,然後又發出一大串的急叫︰"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一直吱個不停了。

"怎的?"蕭燕問︰"這只老鼠怎了?"

"偷吃五香豆腐干,給小羅抓住尾巴了。"王孝城說。

一陣哄然大笑。接下去是蕭燕的心︰大家看了,都頓時涌來無限的感慨,嘆息之聲紛紛而起,青春永在,歡樂長駐!行嗎?這是每個人的願望,可是,世界上沒有永在的青春,也不會有長駐的歡樂!年年歲歲,常相聚首,又可能嗎?這年輕的一群被炮火從各個不同的角落里,逼到這嘉陵江畔。但是,誰能知道,可以聚首多久?日月流逝,歲月倏忽,他們原是風中柳絮,水中萍草,一朝相聚,知能幾時?蕭燕的這顆心代表了好多人的心,大家都有點不勝感觸了。蕭燕看到自己的心引起了大家的傷感,就笑著把紙條一揉,說︰"亂寫的!我們再看下去吧!"

底下是何慕天的,打開來,大家都圍上去看,出乎意料之外的,這張紙條上面根本就沒有畫心,只寫著幾行字︰我的心早已失落,暮色里不知飄向何方?

在座諸君有誰能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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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小羅抓了抓頭︰"更好了!連心都沒有了!"

"別多說!罰他吧!"蕭燕說。

"罰我?"何慕天問,啜了口酒。"我的心丟掉了嘛,怎能罰我呢?心已經失落了,還怎畫得出來?"

"賴皮,調皮,加頑皮!"蕭燕說︰"夢竹,你認為該不該罰?"

夢竹正神思恍惚的望著那張紙條,听到蕭燕問她說,她一驚,下意識的回答︰"該!"

"該?"何慕天問,望著夢竹,頓時,她覺得渾身一震。夢竹那對眼楮正從紙條上移到他的臉上,眸子悄悄的轉動著,靜靜的巡逡著,在他的臉上探索尋覓。她那小小的臉龐上醉意盎然,眼楮里盈盈的盛滿了成千成萬縷柔情。他全身悸動,心髒痙攣,抓起了一支筷子,他敲著酒壺說︰"該!就罰我填一闋詞吧。"于是他深深的望著夢竹,用低沉的嗓音,豪放而激動的念了起來︰"逝水流年,人生促促,痴情空惹閑愁!任他人嗤我,怪誕無儔,多少幽懷暗恨,對知己暢說無休人靜也,為抒惆悵,高囀歌喉!難收,兩行熱淚,縱大放悲聲,怎散繁憂?嘆今生休矣,一任沉浮,唯有杯杯綠醑,應憐我,別緒悠悠,從今後,朝朝縱酒,恣意遨游!"

念完,他舉起酒杯,對著喉嚨里灌去。許多酒潑在身上,他站起來,踉蹌的走到窗前。酒在他的體內燃燒,他感到頭中昏昏然,血管似乎都將迸裂。用手托住頭,他凝視著窗外的月色。身後那一群人繼續在玩,許多人都醉了,一部份醉于酒,一部份醉于情。喧囂不止,吵鬧不休,特寶大發酒瘋,忽然高歌起"滿江紅"來,一部份和在里面大唱特唱。他掉轉頭,一眼又看到那對眼楮,如醉如痴,如怨如慕。他迅速的再回過頭去望著窗外,但是,窗外也有著那對眼楮,盈盈的飄浮在夜空的每一個角落里。他把頭逃避的僕在手腕中,喃喃的問︰"天哪,如果有緣,為什相逢得這晚?如果沒有緣,為什又要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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