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竹……我們……離婚!"
床上的明遠突然清晰的吐出一句爆炸性的話,夢竹大吃一驚,對明遠仔細的看過去。他正翻了一個身,嘴里喃喃的又不知在說些什,一條口涎從嘴角流出來,沾在胡須上面。
這顯然是句囈語,夢竹模著一把椅子,像個軟骨動物似的滑坐了下去。那不過是一句囈語!但是,卻仍然有著震動人心的力量!
"我們……離婚!"怎樣的一句話!將近二十年的夫妻關系已完全動搖。"我們離婚!"這是明遠的願望,是嗎?何慕天的臉在嘉陵江水中浮現,在台北小屋的榻榻米上浮現,在明遠的臉上浮現……昨夜,他也曾說過和王孝城類似的一句話︰"我不敢再夢想得到你,只期望彌補一些過失,貢獻一點力量──讓你幸福!無論你要我怎做,我都將遵從!"
"讓你幸福!""讓你幸福!"她瞪視著明遠嘴邊流下的口涎。幸福,幸福,幸福在哪里?
霜霜從沉睡中醒了過來,刺目的陽光正在床前閃爍著。敞開的窗子迎進一屋子的秋風,也迎進一屋子美好的、溫暖的太陽。她懶洋洋的瞇著眼楮,從睫毛下凝視著陽光所過之處,那些灰塵所組成的千千萬萬閃光的小晶體。唔,秋天,有太陽的秋天,該是最美好的日子,不是嗎?她抬起手腕來,表上的短針指著"十"字,長針已越過"二"字,已經十點多鐘了,一場多長久的"昏睡"!昨晚回家時,有客人在爸爸屋里,她也逃過了一番"說教",客人,那會是誰?管他呢?無論如何,現在似乎應該起床了。但,起不起床,又有什關系呢?不需要上學校,不需要趕時間……什都不需要!
打了個哈欠,她又看到床頭櫃上那座小小的維納斯石膏像了,皺攏眉頭,她伸手過去,一下子抓住那石膏像,舉起來想砸碎它。但,接著又放了下來,對那石膏像搖搖頭,無力的笑笑,自嘲似的自言自語了一句︰"砸碎它干什?發神經!它又沒惹著你!"
翻身下床,站在梳妝台前面,她仔細的觀察著自己,攏了攏亂七八糟的頭發,揚了揚挺秀的眉毛,她嘆了口氣︰"好象總是缺少點什。"
她對自己說。真的,她總是缺少了點什,而她又說不出所以然來。換上一件紅色套頭毛衣,和一條黑色長褲,到浴室去梳洗了一番,攬鏡自照,還是不大對頭。就是缺少那點東西,反正,她永遠不會像那個小石膏像。
整座房子都那樣安安靜靜的,好象個沒有生命的大墳墓!
人呢?都到哪里去了?推開何慕天的房間,她伸頭進去看了看,沒有一個人影!經過魏如峰的房門,她站住了,側耳傾听,里面靜悄悄的毫無聲息。把手按在門柄上,想打開門看看,想想又算了。百分之八十,他也在公司里。這不是個停留在家里的時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工作,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些什。只有她!好象被整個世界所遺棄了,那樣空空洞洞、迷迷茫茫、搖搖晃晃的度著每一個日子!
下了樓,走進飯廳,她忽然一愣。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魏如峰正坐在餐桌上,難道他會起床這晚?而又不去公司里上班?看他那副吃相,他似乎已經餓了三天了。可是,那對眼楮奕奕有神,而精神愉快。看到了她,他揚起頭來,高興的打著招呼。
"早呀!霜霜!"
霜霜聳聳肩,冷冰冰的說︰"你是在吃早飯?還是在吃午飯?"
"都可以。"魏如峰笑著說︰"反正,這是兩天以來,唯一好好吃的一頓。"霜霜銳利的看了魏如峰一眼。
"你似乎有什喜事?"
"喜事?"魏如峰怔了怔,接著就微笑了。喜事!真的,這該算是最大的喜事了!一天雲霧,終算澄清,看到的又是藍天和陽光。一清早,曉彤的電話,把他從床上喚了起來,握著听筒的時候,手發著顫,心發著抖,知道必定是她打來的!
一聲清清脆脆的"喂!"使他的心髒提升到喉嚨口,心想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是又有更壞的消息,但,她劈頭就是一句︰"媽媽答應了!"
"答應什了?"他有些模不著頭腦。
"還有什呢?"那軟軟的聲音中夾著抑制不住的興奮和歡笑︰"當然是我們的事嘛!"
兩秒鐘的思想停止,一剎那的呼吸緊閉,然後,像一針刺進了神經中樞般跳了起來,對著听筒叫︰"喂!你在哪里?"
"我正去學校,在街上的電話亭里。"
"听著!曉彤,你等我,我馬上要見你!"
"不行!我要遲到了!"
"就遲到這一天!"
"不行,"稚女敕的聲音中卻含著份固執的力量。"現在不行。如峰,你使我變成一個最壞的學生了,說真的,我並不太在乎考得上考不上大學,但是,我要對得起媽媽。"停頓了一下,然後是輕輕的一句︰"你懂嗎?如峰?你不會生氣吧?"生氣?和曉彤生氣?那是不可思議的事!誰能和那樣一個小女孩生氣呢?听著她的聲音,知道阻力突然消失……過份的狂喜和激動竟使他默默無言!他的沉默顯然使對方不安了。
"喂,如峰,如峰!你在听我嗎?"
"是的。"
"你──你為什不說話?"
"我──?"為什不說話?為什不說話?心中脹滿了那多的感情和激動,應該從何說起?對著黑色的听筒,他看到的是曉彤白晰的臉龐,和盈盈然流轉著柔情的眼楮。真的,他竟無法說話!
對方似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用下決心的、委曲求全的聲調說︰"好吧,如峰,依你吧。我在火車站,你馬上來好了。"
噢!曉彤!那善解人意的小東西!他心中一陣激蕩,眼眶竟沒來由的發熱了。對著听筒,他低低的、柔和的、而又帶著掩飾不住的沖動和熱情說︰"哦,不,曉彤。你去上學吧,我知道你不願意遲到。可是,放學之後我去接你,好不好?給我一點點時間。"
"那──好吧,如峰,別到校門口來,太惹人注目了,還是在鈴蘭等我,放學之後我自己去,你別來接。"
"幾點鐘?"
"五點。"
"好的,那,準時一點。"
"就這樣吧,再見,如峰。"
"等一等,"他急忙喊︰"還有一句話。"
"什?"曉彤問。
他望著听筒發呆,好半天沒開口。對方急了,一連串的問︰"什話?快一點說嘛!我真的要遲到了。"
他把嘴湊在听筒上,低聲的、重復的、狂熱的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霜霜凝視著魏如峰,她可以猜到他在想些什,那個女孩子!那顆小星星!她不由自主的哼了一聲,魏如峰微微一驚,醒悟了過來。抬起眼楮,他對霜霜笑了笑︰"喜事?或者是你有喜事吧!"
"我有喜事!"霜霜嗤之以鼻︰"除非你指的是被開除的事,能夠不上學校,不听那些鬼功課,不見那些讓人頭痛的老師,你稱之為喜事,也未為不可!"
"霜霜,"魏如峰深思的望著她︰"去念補習班,明年以同等學歷考大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