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磊走近她,注視著她的臉,半晌才說︰"你很蒼白,我想是不常曬太陽的緣故,以後,我要天天推你到郊外走走,曬曬太陽,也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竹齡定定的望著他,然後輕聲問︰"如果天下雨呢?"
"我們共同听窗外的雨聲,共同編織我們的幻想!"
她不再說話,他也不再說話,他們互相凝視著。言語,在這一刻是不再需要了。
潮聲
一
冬天,我和靖來到海邊那幢白色的別墅里。
別墅的主人是靖的好友子野,他寫信給靖說︰"在冬天,听潮樓無人願住,因為盛滿了蕭瑟和寂寥,假若你不嫌海風的凌厲和午夜濤聲的困擾,又忍受得了那份寂寞,就不妨遷去小住,整幢房子可以由你全權處理。"
那時,我正臥病,整日慵慵懶懶,醫生又查不出病源,一口咬定是憂郁"病"。但我日漸枯羸憔悴,精神和心情都十分壞。靖拿著子野的信來找我,坐在我的床邊,把信遞給我看,說︰"去海邊住住如何?"
"誰陪我?"我說。
"我。"
"你?"
我望著他,不大相信他是在說真的。但他平靜而懇摯的看著我,那神情不像是在隨便說說。我坐在床上,背靠著床欄,咬著嘴唇深思。他握住我的手,懇切的說︰"你不是一直希望到一個安靜的,沒有人打擾的,而且環境幽美的地方去住住嗎?現在有這好的一個機會,听潮樓我去過,那真是個匪夷所思的地方,在那兒休養一下你的身體,讓我陪著你,過一段世外的生活,好嗎?"
"可是,你怎能去?"我遲疑的說︰"你的工作呢?你的公司不是一天都離不開你嗎?"
他笑了笑,不知怎,我覺得他的笑容中滿含淒苦。
"公司!"他說,帶著幾分輕蔑和無奈︰"讓它去吧,人不能永遠被工作捆著!我已經四十歲,從二十幾歲起就埋頭在事業中,把一生最好的光陰都給了工作!現在,我也該放自己幾天假了。"
"可是──"我怔怔的注視著他,听他用這種口氣來談他的工作和事業,使我感到詫異和陌生,他向來是個事業心勝過一切的人。"可是──還有其它的問題呢?"
"你指秀怡嗎?"他直截了當的說︰"我可以告訴她,我因為事務的關系,要去一趟日本。反正,她有她的麻將牌,根本就不會在意。"
"可是──"我仍然想不通,和他一起去海濱小住?這太像一個夢想,絕不可能成為真的。
"你怎有那多的'可是'?"他捧住我的臉,深深的凝視著我的眼楮︰"從小,你就喜歡說'可是',十幾年了,習慣仍然不變!"
十幾年了?我望著他,認識他已經十幾年了嗎?可不是,那年我才十歲,爸爸推著我說︰"叫徐叔叔!"
徐叔叔!怎樣的一個叔叔!我嘆了口氣。
"你在想什?"他搖搖我的手臂。"我們就決定了吧,馬上收拾行裝,明天就動身,怎樣?"
"明天?"我有些吃驚。"你真能去嗎?"
"當然真的!小瑗,你怎如此沒信心?我什時候對你說話不算數過?"
"可是──""又是可是!"他打斷我,站起身來︰"我叫阿珠幫你整理一口箱子,明天早上九點鐘開車來接你!"
"可是,"我有些急促的說︰"你的工作不需要做一番安排嗎?而且,你連汽車一起失蹤,她不會疑心嗎?"
"小瑗,"他俯視我,輕輕托起我的下巴,他的神色看來有些奇怪。"別再去管那些屬于現實的事,好不好?讓我們快快樂樂的生活幾天,好不好?這一段日子里,就當現實是不存在的,好不好?在听潮樓,我們可以使多年的夢想實現,那個天地里只有我和你,想想看,小瑗,那會是怎樣的一份生活!"
不用想,我體內的血液已經加速運行,興奮使我呼吸急促。听潮樓,海濱,和他!這會是真的嗎?只有我和他!沒有他的工作,沒有他的事業,沒有他的她!這會是真的嗎?記得有一天,我曾對他說過︰"我希望我能夠擁有你三天,完完全全的擁有!這三天,你只屬于我,不管工作和事業,不管一切。每一分每一秒都給我。我只要三天,然後死亦瞑目!"
他曾說我傻,現在他竟要給我這三天了嗎?
"你又在想什?"他問。
"你──"我頓了頓︰"陪我住幾天?"
"整個冬天!"
我屏住氣,不能呼吸。
"怎了?你?"
"你哄我?"我愣愣的問。
"小──瑗!"他拉長聲音喊,把我的頭貼在他的胸口,像我小時他常做的一樣。他的心跳得多急促!"我怎會哄你?我怎忍心哄你?"
"哦!"我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開始相信這是個事實了。
"你的公司呢?"
"交給子野代管。"
"你都已經安排好了?"
"只等你!"
"噢!"我翻身下床,從壁櫥里拉出箱子。
"你別動,等阿珠來吧,你的病還沒好!"
"病?"我望著他,揚著眉毛笑︰"現在已經好了!"
二
汽車駛到距海邊還有相當距離的時候,我就可以嗅出海水和沙和岩石的味道了,我不住的深呼吸,不住的東張西望。
靖扶著方向盤,轉頭看我︰"你在干什?"
"聞海的味道。"
"聞到了沒有?"他忍住笑問。
"聞到了。"
"是香的?臭的?"
"是咸咸的。唔,我連海藻的味道都聞到了。"
"恐怕連鯨魚的味道都聞到了吧!"他笑著說︰"咸咸的,你是用鼻子聞的,還是舌頭嘗的?"
"真的聞到了。"我一本正經。
"我們距海還有五公里,你的鼻子真靈呀!"
他望著我,我噗哧一聲笑了。他也笑,可是,一剎那間,他的笑容突然消失,車子差點撞到路邊的大樹上,他扭正方向盤,眼楮直視著前面,不再看我了。
"听潮樓"坐落在海邊的峭壁上,車子開到山腳下,就不能繼續前進了。下了車,我才發現山腳下居然有一間建造得極堅固的車房,子野實在是個會享受的人。把車子鎖進車房。
靖拉著我的手,後退了幾步,指著那聳立在岩石頂上的白色建築說︰"看!那就是听潮樓!"
海,遼闊無垠,海浪正拍擊著岩石,洶涌澎湃。海風卷著我的圍巾,撲面吹來。我順著靖指示的方向看去,那白色建築精致玲瓏的坐落在岩石上,像極了孩子們用積木搭出的宮廷城堡。海水蒸騰,煙霧蒙蒙,那輕煙托著的樓台如虛如幻,我深吸一口氣,說︰"這真像長恨歌中所描寫的幾句︰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噢,只是沒有仙子罷了!"
"長恨歌?"他似乎怔了怔,立刻,他笑著說︰"怎沒有仙子?馬上要住進去一個了。"
"哼!"我瞪他一眼,但他有些心不在焉。他一只手拉著我的手,另一只手提著我們的箱子,說︰"我們上去吧!"
我們沿著一條小徑,向山上走去,山路並不崎嶇,只因多日下雨,小道上又久無人跡,處處都長滿青苔,而有些滑不留足。走了一段,靖攙住我說︰"走得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