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第56頁

「我知道,」他說︰「你要去找康南!是嗎?去吧!你這個不忠實的,沒有情感,不知感恩的負心人!去吧!我再也不求你!天下何處沒有女人,你以為我稀奇你!」他捏住了江雁容的手腕,用力握緊,痛得江雁容大叫。他的態度激發了她的怒氣,她叫著說︰「放開我,我沒有情感,你又何嘗有心有情感!是的,我要去找康南,他絕不會像你這樣對人用暴力!」

「他溫柔得很,體貼得很,是不是?他是上流人,我是野獸,是不是?」他把她捏得更緊。「那麼,去找他,去做他的妻子!他那麼好,你怎麼又嫁給我了呢?」

她的手腕像折碎似的痛了起來,她掙扎著大叫︰

「他是比你溫柔,我沒有要嫁你,是你求我嫁給你!是媽媽做主要我嫁給你!一切何曾依照我的意志?我只是……」「好!」他把她摔在床上,他眼楮要噴出火來︰「你完全是被迫嫁給我!那麼,你走吧!你滾吧!賓到你偉大的康南的懷里去!讓我看看你們這偉大的愛情會有多麼偉大的結局!你去吧!去吧!馬上去!」江雁容從床上跳了起來,啞著嗓子說︰

「我馬上走!我永遠不再回來!我算認清了你!我馬上就走!」她下了床,沖到衣櫥前面,打開門,把自己的衣服抱出來,丟在床上。「哈哈!」李立維狂笑著︰「愛情萬歲!」他轉過身子,不看江雁容,大踏步的向門外走去。像喝醉了酒一般,他搖搖晃晃的走到車站,正好一班開往台北的火車停了下來,他茫然的跨上車廂︰「愛情萬歲!」他低低的念,伏在窗口,看著那從車子旁邊擦過的飛馳的樹木︰「愛情萬歲!」他又說,對自己發笑。旁邊一個小女孩好奇的看看他,然後搖著她身邊的一個中年婦人的手臂說︰「媽媽,看!一個瘋子!」

「噓!」那母親制止了孩子,一面也對他投過來警戒的一眼。「哈哈,瘋子,做瘋子不是比一個清醒明白的人幸福得多嗎?」他想著,靠在窗子上。

模模糊糊的,他下了車,又模模糊糊的,他來到了一個所在,白天,這兒沒有霓虹燈了,上了狹窄的樓梯,他大聲說︰「拿酒來!」一個化妝得十分濃郁的女子走了過來,詫異的說︰

「喲,是李先生呀,今天早上才走怎麼又來了?你不是臉女敕得緊嗎?要不要親親我呀?」

他一把抱住了她,把頭埋在她低低的領口里。

「要死啦!」那女的尖叫起來︰「現在是白天呀,我們不開門的,要喝酒到別的地方去!」

「白天跟晚上有什麼不同?」李立維說︰「說說看,你要多少錢?我們到旅館去!」「喲,你不怕你太太了呀?」

「太太!炳哈哈!」李立維狂笑了起來。

江雁容看著李立維走出房間,感到腦中一陣麻木。然後,她機械化的把衣服一件件的裝進一只旅行袋里。她昏昏沉沉的做著,等到收拾好了,她又機械化的換上一件綠旗袍,在鏡子前面慢慢的搽上口紅和胭脂,然後拿起了她的手提包,踉蹌的走到門口。太陽又出來了,花園中卻滿目淒涼。跨過那些七倒八歪的籬笆,一個正好騎車子過來的郵差遞了一封信給她,她機械的接過信。提著旅行袋,茫然的向車站走,直到車站在望,看到那一條條的鐵軌,她才悚然而驚,站在鐵軌旁邊,她倉惶的四面看了看︰

「我到哪里去呢?」她想著,立即,康南的影子從鐵軌上浮了起來,濃眉微蹙,深邃的眼楮靜靜的凝視著她,他的嘴唇仿佛在蠕動著,她幾乎可以听到他在低低的喚︰

「容,小容,容容!」「康南,」她心中在默語著︰「在這世界上,我只有你了!」她抬頭看看天。「到最後,我還是做了母親的叛逆的女兒!」

車來了,她上了車。坐定後,才發現手里的信,拆開看,是周雅安的信,要請她到她家去吃她的孩子的滿月酒。末一段寫著︰

「那天程心雯和葉小蓁也要來,我們這些同學又可以有一個偉大的聚會,談談我們中學時的趣事。葉小蓁十月十日要結婚了,你還記得她要把她阿姨丟到淡水河里去的事嗎?時間過得多快!程心雯年底可赴美國和她的未婚夫團聚。真好,我們這些同學已經各有各的歸宿了!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我的女圭女圭又哭了,不多寫,代我問候你的黑漆板凳。還有一句,上次程心雯來,我們談論結果,公認我們這些丈夫及準丈夫里,論風度、漂亮、談吐、多情,都以你的那位屬第一。得意不?安」

看完信,她茫然的折起信紙,「你的那位」,她知道她再也沒有「你的那位」了!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是嗎?有情人都能成眷屬嗎?她望著窗外,從車頭那邊飄過來一股濃煙,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恍惚的覺得,她的前途比這煙也清晰不了多少。是的,她們已經各有各的歸宿了。但她的歸宿在哪里?車子向前面疾馳而去。

第十七章

這兒只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鎮,江雁容提著旅行袋下車之後,幾乎就把這小鎮看遍了,總共也只有一條街,上面零零落落的開著幾家店鋪。江雁容四面打量,並沒有看到任何中學,走到一個水果店前,她問︰

「請問你們這兒的縣立中學在哪里?」

那水果店的老板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問︰

「你是新來的老師嗎?學校還要走四十分鐘路呢!」

「有沒有車子?」「有,公路局車,六點鐘才有一班。」

她看看手表,才三點半,于是,她決心走路去。問明了路徑,她略事猶豫,就提起了旅行袋,正預備動身,那老板同情的說︰「太陽大,好熱喲!」她笑笑,沒說什麼。那老板忽然熱心的說︰

「讓我的女孩子騎車送你去好了,」不等她同意,他就揚著聲音喊︰「阿珠!」那個被稱作阿珠的女孩子應聲而出,江雁容一看,是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女孩,短短的頭發,大眼楮,倒也長得非常清秀。那老板對她用台灣話嘰嘰呱呱講了一陣。阿珠點點頭,沖著她微微一笑說︰「你是新來的老師嗎?」說的是一口標準的國語。

「不,」江雁容有點臉紅。「我去看一個朋友。」

阿珠又點點頭,推出一輛腳踏車,笑笑說︰

「我送你去。」她把江雁容的旅行袋接過來,放在車後放東西的架子上,然後拍拍車子前面的杠子,互意江雁容坐上去。江雁容坐穩後,對那老板頷首示謝,阿珠幾乎立刻就踩動了車子。鄉下的路並不難走,但因前日的台風,黃土路上一片泥濘,間或有著大水潭。阿珠熟練的騎著,一面問︰

「小姐從哪里來?」「台北。」「啊,怪不得那麼漂亮!」

女孩的坦率使江雁容又臉紅了。阿珠接著說︰

「我們這里很少有人穿旗袍和高跟鞋。」

江雁容無法置答的笑笑。阿珠又問︰

「小姐到學校去找誰?我就是這個學校畢業的,里面的老師我都認得。」「是嗎?」江雁容的心狂跳了起來,這是個絕好打听康南的機會。這次貿然而來,她原沒有把握可以找到康南,五年了,人事的變幻有多少?他還會在這個小小的縣立中學里嗎?壓抑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她故意輕描淡寫的說︰「有一位康南老師在不在這里?」「哦,康老師嗎?在。」阿珠爽快的答︰「他教過我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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