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朦朦 第40頁

「依萍,」媽媽說︰「你就快點去看看吧!」

我匆匆的起了身,胡亂的梳洗了一下,就跟著如萍出了家門,叫了一輛三輪車,直奔「那邊」。到了「那邊」,大門敞開著,在街上都可以听到爸爸的咆哮聲。我們走進去,我反身先把大門關好,因為已經有好奇的鄰人在探頭探腦了。走進了客廳里,我一眼望到阿蘭正呆呆的站在房里發抖,看到了我,她如獲大赦似的叫著說︰

「小姐,你快去!老爺——老爺——老爺要殺人呢!」

如萍腳一軟,就在沙發椅子里坐了下去。我知道這屋子里已沒有人可以給爸爸殺了,就比較安心些。走了進去,我看到一副驚人的局面。在走廊里,爸爸手上握著一把切菜刀,身上穿著睡衣,正瘋狂的拿菜刀砍著雪姨的房門。他的神色大變,須發皆張,往日的冷靜嚴厲已一變而為狂暴,眼楮瞪得凸了出來,眉毛猙獰的豎著,嘴里亂七八糟的瞎喊瞎叫,一面暴跳如雷,那副樣子實在令人恐怖。在他身上,已找不出一點「理智」的痕跡,他看起來像個十足的瘋子。我遠遠的站著,不敢接近他,他顯然是在失去理性的狀態中,我無法相信我能使他平靜。他手里的那把刀在門上砍了許多缺口,看得我膽戰心驚,同時,他狂怒的喊叫聲震耳欲聾的在室內回響︰「雪琴!王八蛋!下流娼婦!你滾出來!我要把你剁成肉醬,你來試試看,我非殺了你不可!你給我滾出來!賓出來!賓出來!帶著你的小雜種滾出來!我要殺了你……喂,來人啦!」爸爸這聲「來人啦」大概還是他統帥大軍時的習慣,從他那抖顫而蒼老的喉嚨中喊出來,分外讓人難受。我目瞪口呆的站著,面對著揮舞菜刀發瘋的爸爸,不禁看呆了。直到如萍挨到我的身邊,用手推推我,我才驚覺過來。迫不得已,我向前走了兩步,鼓著勇氣喊︰

「爸爸!」爸爸根本沒有听到我,仍然在亂喊亂跳亂砍,我提高了聲音,再叫︰「爸爸!」這次,爸爸听到我了,他停止了舞刀子,回過頭來,愣愣的望著我。他提著刀子的手抖抖索索的,眼楮發直,嘴角的肌肉不停的抽動著。我吸了口氣,有點膽怯,胃部在痙攣。好半天,才勉強的說出一句︰

「爸爸,你在做什麼?」

爸爸的眼珠轉動了一下,顯然,他正在慢慢的清醒過來,他認出我了,接著,他豎著的眉毛垂了下來,眼楮眨了眨,一種疲倦的,心灰意冷的神色逐漸的爬上了他的眉梢。倒提著那把刀,他乏力而失神的說︰

「依萍,是你。」「爸爸!你做什麼?」我重復的問。

「雪琴逃走了,」爸爸慢吞吞的說,用手抹了抹臉,看來極度的疲倦和絕望︰「她帶著爾杰一起逃走了。」

「或者可以把她找回來。」我笨拙的說,注視著爸爸手里的刀子。「找回來?」爸爸搖搖頭,又蹙蹙眉說︰「她是有計劃的,我不相信能找得到她,如果找到了她,我非殺掉她不可!」他舉起了那把刀子看了看,好像在研究那刀口夠不夠鋒利似的。我咽了一口口水,試著說︰

「爸爸,刀子給阿蘭吧,雪姨不在,拿刀也沒用。」

爸爸看看我,又看看刀,一語不發的把刀遞給了阿蘭。看樣子,他已經漸漸的恢復了平靜。可是,平靜的後面,卻隱藏著過多的疲乏和無能為力的憤怒。他凝視著我,眼光悲哀而無助,一字一字的說︰「依萍,她太狠了!她卷走了我所有的錢!」

「什麼?」我嚇了一跳。

「有人幫助她,他們撬開了鐵櫃,鋸斷了窗子的防盜鐵柵,取走了所有的現款、首飾和金子。你來看!」

爸爸推開雪姨的房門,我站在門口看了看,房里是一片凌亂,所有的箱子都打開了,衣物散了一地,抽屜櫥櫃也都翻得一塌糊涂,像是經過了一次盜匪的洗劫。看情形,那個姓魏的一定獲得了雪姨被拘禁的情報,而來了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偷得干干淨淨。是誰給了他情報?爾豪嗎?不可能!爾豪根本不知道魏光雄其人,而且他也不會這樣做的。看完了雪姨的房間,我跟著爸爸走進爸爸房內。爸爸房里一切都整齊,只是,那個鐵櫃的門已被撬開,里面各層都已空空如也。我站著,凝視著那個鐵櫃,一時,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就在昨天,爸爸還曾指著那鐵櫃,告訴我那里面的錢都將屬于我,現在,這兒只有一個空的鐵櫃了。人生的事情多麼滑稽!爸爸,他的錢是用什麼方式得來的,現在又以同樣的方式失去了。這就是佛家所謂的因果報應嗎?但是,如果真有因果報應,對雪姨未免就太客氣了。

我走到鐵櫃旁邊,蹲下去看了看撬壞的鎖,這一切,顯然是有人帶了工具來做的。站起身子,我靠在鐵櫃上,沉思了一會兒,問︰「爸爸,你要不要報警?」

「報警?」爸爸呆了呆︰「警察會把她抓回來嗎?」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說︰「可能抓得回來,也可能抓不回來,不過,無論如何,警察的力量總比我們大,如果想追回那筆錢,還是報警比不報警好些。就是……報了警,恐怕對爸爸名譽有損,爸爸考慮一下吧。」

爸爸鎖著眉深思了一會兒,毅然的點了一下頭︰「報警吧!我不能讓這一對狗男女逍遙法外。」

于是,我叫阿蘭到派出所去報了案。

爸爸沉坐在他的安樂椅里,默默的發著呆。他那凌厲的眼楮現在已黯然無光,閉得緊緊的嘴雖然仍可看出他堅毅的個性,但微微下垂的嘴角上卻掛著過多的無奈和蒼涼。我凝視著他,不敢承認心中所想的,爸爸已不再是叱 風雲的大人物了,他只是一個孤獨、無助而寂寞的老人。在這人生的長途上,他混了那麼久,打遍了天下,而今,他卻一無所有!卷逃而去的雪姨,被逐出門的爾豪……再包括我這個背叛著他的女兒!爸爸,他實在是個最貧乏、最孤獨的人。

「唉!」爸爸突然的嘆了口氣,使冥想著的我嚇了一跳。他望著我,用手指揉揉額角,近乎淒涼的說︰「我一直預備給你們母女一筆錢,我把所有存摺提出,想給你作結婚禮物。現在,」他又嘆了口氣︰「什麼都完了。我一生打了那麼多硬仗,跑過那麼多地方,從來沒有失敗過。今天,居然栽在王雪琴這個女人手里!」我沒有說話,爸爸又說︰

「你現在拿什麼來結婚呢?」

「爸爸,」我忍不住說︰「何書桓要的是我的人,不是我的錢,他們不會在乎我的嫁妝的。」

「年輕人都不重視金錢,」爸爸冷冷的說︰「但是,沒有錢,你吃什麼呢?」這句話才讓我面臨到真正的問題,假如雪姨真是一掃而空,一毛錢都不留下來,這家庭馬上就有斷炊的危險。那麼,爸爸和如萍的生活怎麼辦?還有躺在醫院里,因大出血而一直無法復元的夢萍,又怎麼辦?我和媽媽,也要馬上發生困難。這些問題都不簡單,盡避許多人輕視金錢,認為錢是身外之物,但如果缺少了它,還非立即發生問題不可!我皺了皺眉,問︰「爸爸,你別的地方還有錢嗎?銀行里呢?」

「沒有,」爸爸搖搖頭︰「只有一筆十萬元的款子,以三分利放給別人,但不是我經手的,借據也在雪琴那兒,每次利息也都是雪琴去取。」這顯然是不易取回來的,放高利本來就靠不住!我倚在鐵櫃上,真的傷起腦筋來,怎麼辦呢?雪姨是跑了,留下的這個大攤子,如何去善後呢?雪姨,這個狠心而薄情的女人,她做得可真決絕!警察來了,開始了一份詳細的詢問和勘察,他們在室內各處查看,又檢查了被鋸斷的防盜鐵柵,詢問了雪姨和爸爸的關系,再仔細的盤問阿蘭。然後,他們望著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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