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草 第22頁

若青站在他面前了,微笑的看著他。然後,她轉了三圈,讓裙子飛起來,笑著說︰「我的新衣服好看嗎?朱哥哥?」

「轉三圈,請你等著我長大。」朱沂腦子里閃過這麼一句話。這是誰說過的?于是,他模糊的記憶起那個下午,若青和他提起過《倩影淚痕》里珍妮說的話︰「我繞三圈,希望你等著我長大。」「你長大了,若青!」朱沂答非所問的說。

「嗯,若青真是大了!」康老太太說。

「女兒大了,麻煩該來了!」康老先生在自言自語。

這一餐晚飯每個人都似乎有點醉醺醺的,若青笑得奇異,朱沂精神恍惚,康老先生不住的望望若青又若有所思的望望朱沂,老太太則一直在欣賞著女兒,糊里糊涂的把菜堆滿了朱沂的碗。飯後,朱沂第一次請若青出去玩。他們走出家門,離開了兩老的視線,站在街燈底下,彼此望望、笑笑。

「哪兒去?」朱沂問。「隨便。」若青說。「到螢橋去坐坐?」「好。」叫了一輛三輪車,他們坐了上去。若青望著朱沂笑。

「你耳朵底下有一顆黑痣。」她說,輕輕的。

朱沂伸過手去,攬住她的腰。「有的時候,幸福就在你的手邊。」他想,「只是,我們常常會被自己的糊涂所蒙蔽,反而把手邊的幸福忽略了。」

「是嗎?我從不知道那兒有顆痣。」他說。

「一顆可愛的小痣,像只小黑螞蟻。」她說,微微的笑著,笑得甜蜜而天真。天上有月亮,也有星星,這是個美好的夏夜。

斜陽

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一一夜之間,花園里的梔子花都開了。

如馨站在梳妝台前面,帶著一種近乎無奈的情緒,梳著她的長發。鏡子里面,她的眼皮微微的有些浮腫,這都是昨天睡得太遲,再加上半夜失眠的結果。她用手在眼皮上輕輕的拂拭了兩下,眼皮依然是腫的。「管它呢!」她想。把頭發習慣性的編成兩條辮子,再盤在頭頂上。這種發式,使她看起來像四十邊緣的女人,其實她不過才三十三歲。

「為什麼要這樣梳頭呢?其實我可以打扮得比實際年齡更年輕的!」如馨默默的想著,一面打量著鏡子里的自己。不是嗎?她的眼楮依然晶瑩,她的鼻子依然挺秀,她那眼角和嘴唇的皺紋也還不太顯明,如果她肯用些兒脂粉,是不難掩飾那些皺紋的。忽然,她把頭頂的發辮全放了下來,讓它卷曲而松散的披在肩上,再淡淡的搽了一點兒脂粉,從衣櫥里翻出了一件好幾年前為了主持如蘭的婚禮而做的紫紅旗袍,換掉了她身上那件淺灰色的。鏡子里似乎立刻換了一個人,她愣愣的望奢鏡子,有點兒不認識自己了。

「我還很年輕,不是嗎?」她自言自語的說,開始聞到梔子花的香味了。離上班的時間已沒有多久,如馨向廚房里走去,想弄點早餐吃。突然,她呆住了,地板上有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吸引了她的視線,她拾了起來,是一個瓖水鑽的別針,她是沒有這些東西的。對了,這一定是如蘭昨天晚上掉在這兒的。想起如蘭,她心中一陣煩躁。她不知道如蘭和家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已經做了兩個孩子的父母了,還和小孩一樣,一會兒吵架,一會兒和好,一會兒要離婚,一會兒又親愛得像對新婚夫婦。他們盡避把吵架當兒戲,倒鬧得她不能安寧。每次一吵了架,如蘭就要哭哭啼啼的來向她訴說一番,然後賭咒發誓的說︰「哦,大姐,我這次非和他離婚不可!」

可是,等會家良趕來,小兩口躲在房間里,哭一陣,笑一陣,再唧唧咕咕一陣,就又手挽手兒親親愛愛的回去了。這到底算什麼呢?難道夫妻之間就必須要有這一手嗎?昨晚,如果沒有他們來鬧那麼一陣子,她也不至于失眠半夜了。

握著如蘭的別針,她又走到鏡子前面,下意識的把別針別在自己旗袍的領子上,然後左右的顧盼著自己。猛然間,她的臉紅了,一陣熱浪從她胸口升了上來。

「我在干什麼呢?把自己打扮得像個交際花似的!難道我準備這副樣子去上班嗎?那些職員會怎麼說呢?呸!別發神經了吧!我又打扮給誰看呢?」

打扮給誰看呢?這句話一經掠過她心中,她眼前就浮起了一張顯得年輕的、充滿活力的臉龐來,一個男人的名字——

葉志嵩——悄悄的鑽進了她的心坎。「呸!」她低低的呸了一聲,心里一陣說不出來的煩躁。她抓住了水鑽別針,急躁的一拉,「嘶」的一聲,旗袍領子拉破了一大塊。「真見鬼!」她在心中詛咒著,一面匆匆忙忙的月兌下那鮮艷的紫紅旗袍,重新換上那件淺灰的。又洗去了臉上的胭脂,依然把頭發盤到頭頂上。經過這麼一耽擱,離上班只有半小時了,顯然來不及吃早飯了。她急急的拿了皮包,順手把那水鑽別針放在皮包里,準備下班後順便給如蘭送去。一面鎖上房門,匆匆的向公共汽車站走去。十年以來,她從沒有遲到過,在她這一科里,由于她這個科長的關系,那些職員們也很少有遲到的。她不知道她手下那些職員怎麼批評她,但,很顯然的,那些職員們對于有一個女上司並不太滿意。走進了公司的大門,她匆忙的上了樓,看看手表,八點差五分!她松了口氣,向自己科里的辦公室走去,正預備開辦公室的門,卻听到兩個職員的幾句對白︰

「小周,你那位新交的女朋友又吹了嗎?」

「早吹了!」「我告訴你,你去追一個人,包你一追就到手!」

「誰?」「我們的科長呀!」

一陣大笑聲,夾著小周的一句︰

「呸!那個老處女!」如馨感到臉上立即燥熱了起來,心中卻像被一根尖刺猛扎了一下。她扶在門柄上的手停住了,心髒急速的跳動著。她覺得嘴里發燥,眼前的房子都在亂轉。她靠著牆站了一會兒,然後推開了門,若無其事的走了進去,和職員們打著招呼,一面在自己的桌子前面冷靜的坐了下來。但,當她翻著卷宗的時候,一瓶墨水卻整個翻了,所有的表格都弄髒了,當她狼狽的站起來時,一個人搶著走到她桌子前面說︰

「要我幫忙嗎?科長!」

她抬起頭來,又是他!那張充滿活力的臉龐!那對熱誠而坦白的眼楮!葉志嵩,那來了還不到一年的職員!為什麼他不像別的職員那樣用譏嘲的目光看她呢?

下班了!如馨把卷宗收拾了一下,鎖上了抽屜,覺得今天分外的疲倦,一天的日子,又這樣過去了!十年都這樣過去了!從一個小職員慢慢的爬到科長的位子,對一個女人說,實在也很夠了!但她為什麼感到這樣的空虛?她又想起了今天早上那兩個男職員的對白,是的,一個老處女!如果她明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滿頭的頭發都白了,她相信她也不會覺得詫異。這些「卷宗」,已經吞掉了她整個的青春了啊!

暗暗的嘆了口氣,她站起身來,對還沒有走的兩個職員點了點頭,她看到葉志嵩還伏在桌子上,在趕一篇翻譯的東西。「他肯努力,是一個好青年!」她想。模糊的記起了他進來以前,自己曾看過他的履歷片;二十八歲,台大外文系畢業,已受過軍訓。但,這與她又有什麼關系呢?推開了門,她走下了樓梯,來到充滿了熙來攘往的人群的大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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