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恩妻 第28頁

她呆住了。

木片上,套著條歷經風霜雨雪而破爛、卻異常熟悉的粗編繩,墜著的是一塊半圓的溫潤陶片。

這月亮一半兒給丫丫,一半兒給丫丫的娘,丫丫和娘都是爹的心肝寶貝,是爹生命中最圓滿美麗的月亮……

記憶中,那渾厚樸實的笑語遙遠得像是前生,卻又清晰得猶如在耳畔。

「爹……」她夢囈般地喃喃,眸光緊緊盯著面前這座淒涼孤墳,雙膝漸漸跪了下來,冰冷指尖抖得厲害,遲疑地模上那塊半圓陶片,「娘……」

她終于……終于找到娘了……

劉惜秀顫抖著伏子,十指深深陷入母親墳前的土里,一聲嗚咽再也抑不住地自齒縫中逸出。旋即撕心裂肺地哀哀痛哭了起來。

「娘——不孝女回來了——丫丫終于找到您了!」

拔腸寸斷的淒厲哭號聲回蕩在死谷荒墓間,天際烏雲沉沉未散,雷聲隱隱,狂風陣陣,仿佛天地同悲。

直至日漸黃昏,寒鴉飛過,顫抖痛哭的瘦小身軀依然伏地不起,好似寧願就此化做墳前一缽土,生生世世陪伴母親。

「秀兒,別哭。」驀然,一個溫暖強壯的臂彎自身後緊緊地抱住她。「別哭了。」

傷痛得幾乎虛月兌的劉惜秀身子一顫,猛然回過頭來,裂痕斑斑的慘白小臉驚懼地瞪著他。

「是我。」看見她眼底驚疑恍惚之色,那人心下一痛,溫聲道︰「常君。」

「夫……夫君?」她呆呆地望著他,好半晌無法回過神來。

「是,」他眼眶濕熱了起來,「是你的夫君。」

她有些迷茫,「你、你是人是幻覺……還是鬼?」

「我身子是暖的,我還會流血,會痛……」因為用力地緊擁住她,他胸口那道傷口又迸裂了,可凝視著她的眼神卻還是恁般溫柔專注。「我自然是人。」

「你怎麼會在這里?」劉惜秀一震,終于完全清醒過來。

離別時的情景歷歷再現眼前,她眼神掠過一抹無從隱藏的深深痛楚,渾身僵硬。「我倆已經沒有任何干系了,你為何要來?」

盡避傷口的疼痛,痛入骨髓,劉常君仍雙臂如鐵般牢牢箍著她,怎麼也不肯放手。「我是為你而來。」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她死命想掙月兌開他的懷抱,「快放開我——你這樣不怕給人見了恥笑你嗎?」

「我來找回我的愛妻,誰人敢笑?」

「我已是你休離的妻子,」她心痛難抑,努力想推開他,「現在又追來對我說這些反覆無常的話,你就這麼吃定我嗎?」

好不容易她說服自己祝福他,切莫心存怨懟,不管是孽是緣,讓一切都終止在那紙休書上。

可是現在他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像變了個人似地強摟著她不放,滿眼柔情,語帶濃濃的霸道佔有……她被他搞得頭暈腦脹,頻臨崩潰。

她真的,已經好累好累了。

「我不會放開你,永遠不會。」他緊摟著她,語氣卻溫柔至極。

「你把我搞糊涂了。」劉惜秀唇瓣顫抖,眼圈兒又紅了,泫然欲泣。「我沒力氣再想什麼了,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未竟之情,就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求你了。」

劉常君一震,怔怔地看著她。

她滿臉都是淚水雨水,渾身泥濘狼狽不堪,像是被悲傷榨干了所有的力氣。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來這兒,又是怎麼找到的,」劉惜秀疲憊地捂住臉,忍不住悲從中來。「可這不是你這狀元郎該來的地方,你回去吧。」

「從今往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立誓道。

劉惜秀一怔,被他深情的眸光盯得不自在起來,忍不住避了開去。「別、別胡鬧了……」

「何以見得我是在胡鬧?」他濃眉糾結,心里有一絲挫敗感。

他都對她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保證了,為何她就是听不進去。

「別說了。」她搖搖頭,目光淒涼地望著母親的孤墳,低弱道︰「你走吧,我要在這兒陪我娘,不想任何人打擾。」

劉常君眼神憐惜地看著她,「我們是夫妻,又分什麼你的我的?這是我們的娘,就讓我這半子也略顯盡孝道,和你一起多陪陪娘吧!」

她傻傻地望著他,心頭涌現深深的感動,下一刻才驚覺不對,「我們已經離緣了,不再是夫妻,我娘也和你沒有任何干系,你才是孫伯伯家的半子,孫家的乘龍快婿。」

「我沒有娶嫣嫣。」

「你沒有娶她?為何不娶她?娶了她對你不是大有助益嗎?」她心大大跳了一下,隨即咬牙道︰「那……那也不干我的事,你犯不著對我說這些。」

「我永遠不會娶她,是因為我劉常君這一生只能一個妻子——」

「我不想再听了。」她再不想被他說得字字句句影響左右,忍不住出手推開了他。「求你走吧!」

劉常君臉色劇變,一手緊緊捂住胸口,鮮血自指縫中滲流了出來。

劉惜秀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漸漸染紅了的手指,「你、你受傷了?!」

「還、還好,一點小傷……」他掩飾地擠出一抹笑。

「什麼叫一點小傷?給我看!」她急急地就想檢查他的傷勢如何。「你是幾時受傷的?為什麼不去給大夫看——」

腦中閃過一幕畫面,她的手停頓在半空中。

土地祠……蜷縮成團的身影……他叫她笨蛋……

「我沒事。」他語氣溫和地道,「我真的沒事,只是劃破一點點皮,不礙事的。」

「騙人。」她強忍著淚,氣氛道︰「你一直最愛騙我了,土地祠那個受傷的人就是你,對不對?」

劉常君不發一語,只是凝視著她。

「你為什麼要這樣?」她拳頭握得死緊,渾身微微顫抖。「你都受傷了還不走,還在這里做什麼?」

「秀兒,」他捂著傷口,澀澀地苦笑。「我知道我對你做過的,無可原諒,我只是想要彌補——」

「你要彌補,那就給我去看大夫!」她沖口而出。

「那麼你是原諒我了嗎?」他驚喜地看著她。

「我……」劉惜秀一時窒住了,咬咬唇,心煩意亂地道︰「你要想在這里流血致死,隨便。」

「好、好,我都听你的。」他努力自地上撐起了身子,腳步有些踉蹌。

「當心呀!」她不假思索地攙扶住他。

劉常君及時藏住唇畔那抹乍然浮現的笑意,心頭有說不出的幸福滿足。

第10章(2)

甭莊,東升客棧。

劉惜秀將一盆被血染紅了的水端出去倒了,又去換了一盆干淨的回來,將帕子浸濕、擰吧了,板著小臉,遞到他跟前。

「喏,自己拿去擦汗。」她努力不去看他的臉。

「謝謝。」劉常君接過帕子,怎麼抑不住嘴角的笑意。

是啊,他知道自己很壞,就是吃定了她的善良溫柔。

在那處亂葬崗,當天色越來越黑,他跪立著的身子越來越虛弱,開始搖搖欲墜時,她的「狠心無情」根本維持不到一個時辰。

不像他。

他眼神一黯,想起這十多年來,自己的混帳行止,根本不該冀望那麼美好的她原諒,可明明知道不值得,她還是無法自抑地對他心軟、對他好。

他劉常君何德何能,能得此賢妻,偏偏他還不知愛惜,竟固執幼稚得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心一意只怨憤著她不愛他。

「這是大夫幫你熬的藥。」劉惜秀把藥碗放在桌上,一張小臉還是繃得緊緊。「隨你愛喝不喝。」

「我喝。」

「誰要你回答了?」她氣呼呼地打開房門,出去了。

劉常君敷了藥,包扎妥當的傷口只要輕輕一動就會痛,饒是如此,他還是情不自禁地笑開了,就算扯疼了傷口,也痛得極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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