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記得那個人也是極怕痛的,小時候學走路笨拙,老是跌倒,一跌倒就哭得一塌糊涂,女乃娘們哄都哄不住,他便告訴她,哪里痛痛就用嘴巴呼呼,呼呼就不痛了。他還親身示範給她看,對著她那紅腫的小膝蓋柔柔地呼了口氣。她愣了半天,睜大圓圓的明眸,說,祜澤哥哥,真的不痛了。
那般信任的目光,閃閃發光地望著他……
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砰」的一聲合上書本。
她嚇得跳了起來,掀眸朝他望去。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將書本放回架子上,長指稍稍猶豫片刻才移開,回過頭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掛上了溫文的笑容。
「你還不干活嗎?」他朝她走了一小步,她下意識退了一大步,他微微不解地挑眉,卻不點明,「偷懶被抓到,可是會被處罰的。」像她那麼光明磊落地偷懶,還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皇帝都來管一個小爆女擦灰塵嗎?她認命了,「我這就干活。」
拾起地上的《山海經》,她瞟了那一頁,眼楮微微放光,于是輕聲讀了出來︰「休輿之山有石焉,名曰帝台之棋……」
快要步出書房的祜澤驀然停住腳步,驚異地回眸。
她不知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她真的不知道啊。
要是她會料到因為月兌口而出的一句話,而被叫到皇帝跟前問話,她一定會叫陰間的小表大鬼們早早地去叮嚀她的前世千萬、一定、絕對要調皮搗蛋,不學無術,最好就是斗大字不識一個,當個睜眼瞎也好啊。
「誰教你識字的?」他坐在紫藤木上,尚雋大人在一旁伺候著。
她不由多看了尚雋大人兩眼。
那熱切的眼神叫祜澤大皺眉頭,而尚雋老臉一紅,忙退開了。
哦哦哦,別誤會,她只是看他那張充滿了滄桑感的老臉突然覺得倍感親切而已。夏芒咕噥地低下頭,錯開與祜澤相對的視線,「我不記得了。」她據實以答,前世的事情她早就忘得一干二淨了。
餅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怎麼可能還能記得過往前塵?她更慘一點,她喝了孟婆湯之後,閻羅才慢一拍地告訴她,她不能投胎轉世。
我OOXX的,你不會早說啊?
她氣得跳腳,他也跟著跳腳,官帽都吼歪了,還說,以後別再來了,我們小小閻羅殿收不了你的魂。那猙獰的臉孔橫眉豎目,倒三角眼如銅鈴,聲如洪鐘,吼得天地變色,橫肉顫動。可憐她縮著小小身子,躲在污濁黃泉角落一邊畫圈圈一邊小聲啜泣。她死得容易嗎她?
「不記得了?連教你識字學習的人都能忘記了?」俊眉又擰,柔眸頓時凝著一股凌厲之氣,直瞅得她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這個人啊,以前有過這樣的眼神嗎?還是這三年做了皇帝之後才變的?
嗚嗚嗚……小爆女屈服在天子的婬威之下,「哥哥教的。」
「你叫什麼名字?」他又問,柔眸直勾勾地盯著她。
「夏芒。」
他沒問她以前叫什麼名字吧?所以她回答現在的名字也沒有錯吧?橫豎她也不會告訴他實話。這個皇宮里,是不流行實話實說的。
他听了後,微微出神。
「初夏、芒種。」
那個人不就是在芒種之時離他而去的嗎?說來,這年的花神祭又要到了。前年、去年的花神祭,十二花神唯獨桃花枯萎,這兩年的桃花也開得淒迷,毫無生氣。
今年呢?明年呢?年年如此,就是有天大的冤屈也該消停了吧?
他神游太虛,可憐她的兩條玉腿跪得又酸又痛。她很想叫他回魂哪,回魂回魂哪,這里有個可憐的小爆女正等著英明神武的殿下您回魂呢……尚雋大人沏了一壺茶,端到祜澤面前,「殿下,潤潤嗓子吧。」
他打開杯蓋,淡淡的茶香飄啊飄,于是夏芒的口水就滴啊滴。是她最愛的碧螺春……嗚嗚嗚,她最愛的……喝不到。
俊眸向上一翻,正巧對上她拉長了脖子往他茶杯里看的模樣。「啪嗒」一聲,他蓋上杯蓋。
她識趣地模模鼻子。她是小爆女,她是小爆女……
第2章(2)
「你可知道帝台之棋的來由?」
她搖了搖頭,見他眼中流露失意,下意識地攥了攥手上的《山海經》,她垂下眼眸,張口道︰「上古的神話傳說中有‘女媧造人,伏羲做棋’。大概便是伏羲這個人造的吧。」
「帝台之棋,五色而文狀鶉卵。最早的棋子只是如雨花石一般的石子罷了,古人娛樂,用石子互擲,擊中為贏,便由此誕生了原始的棋。而隨著原始棋的向前發展,由每方一顆棋變成三顆四顆棋,也是很自然的了。棋多了,神石手偶一石擊中兩棋,並經過長時間用心預測,不懈努力,一石中兩棋、三棋的頻率增多,一生二,二生三的數便形成了。這無疑是《易》的卦數的基礎。所謂的伏羲做棋、堯造圍棋都只不過是傳說罷了。」他解釋道,「棋生《易》,而後又由《易》促進了棋的發展……當是相輔相成。」
棋中奧妙頗多,可那個人總是興致缺缺,陪著他下棋的時候,一雙燦眸不瞧棋盤,反而一個勁地盯著他的臉……他臉皮薄,總是被她瞧得不自在,只好速戰速決,手起棋落,在小小方盤內毫不留情地將她殺得片甲不留。那個人一天之內可以輸掉幾十盤,卻總是樂此不疲、興致勃勃地來「挑戰」他……
殿……殿下他這是在跟她講學嗎?她記起來了,生前這人也是很喜歡拎著她到書房去,教她寫字讀書,看到她滿滿一張白紙上龍飛鳳舞寫的都是他的名兒,想發怒又著實惱怒不起來,只能紅著臉搖搖頭,無奈極了。
那時候,她不愛習字卻被迫習字,現在才來告訴她女子是不應該有學問的?她果然生不逢時,還要飲恨黃泉。
她哀怨地抿抿嘴,「殿下,你說的我听不懂。」
她是小爆女,沒知識、沒文化,所以不懂就是不懂,真好。
祜澤訥訥地看了她一眼,怎麼會想跟她說起這些東西呢?
可能是這小爆女念出「休輿之山有石焉,名曰帝台之棋」的時候,讓他莫名地有一種懷念的感覺……
突然,就有一些話想要傾吐。
「殿下,韓大人求見。」尚雋打斷他的沉思。
柔眸微涼,淡淡地垂下眼,「他又來做什麼?」
「老奴听說韓大人到處收集君大人家瀆職受賄的罪證,接連幾日在朝上表奏,可是殿下都不予理會,老奴想他必是來討個說法。」
「他也來找我討說法?」祜澤輕笑,「我欠君家一個說法三年了,還沒說清楚,現在又欠他一個說法了?」
他這個皇帝啊……
「那老奴去遣退韓大人?」
他嘆了一口氣,「回了一次、兩次,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什麼時候能耳根清淨呢?我去見便是。」
步履輕移出宮,只留下……
喂,先讓人家起來好不好?夏芒柔荑一伸,轉身想要喚住那人,誰料還沒出聲,卻因跪得太久,兩腳發麻,才轉身便向前跌倒,朝地面撲去了。
雖然她是不會痛的,但是當著眾宮女面前跌跤,她也會覺得很丟臉啊。
流血事小,面子是大。
「沒事吧?」尚雋退了回來,一把扶起她。
她小臉紅通通的,連聲道謝謝。還是尚雋大人對她好啊,不像那人,當她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小爆女的時候,他根本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哪里還會像以前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好想好想撲到尚雋大人的懷里哭訴,嗚嗚嗚。她這幾年過得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