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嫣的眼楮眨了眨。這下子,夏石慶倒像在向她推銷夏淮舟了。
「我告訴你,阿黎。」夏石慶用拐杖敲敲地板,一手拍著胸脯,「如果你看得上我們家那小子,那我會說你的眼光好,你真是選對人了!如果他敢欺負你,你盡避告訴我,我手下有的是人可以替你修理他。」
啊?黎嫣愣了一下。這……不會吧?雖說她知道夏石慶一向很喜歡自己,但,老天,他居然已經「理所當然」的將自己視為乘龍快「媳」了?而且,他不是一向認為自己的兒子是「不長進的渾小子」嗎?怎麼這會兒開始對自己的兒子這麼驕傲了起來。
「這……」黎嫣干笑兩聲;她自是明白夏石慶要她去「監視」夏淮舟的道理,但把她和夏淮舟送怍堆,這未免有點……
「干麼,你把人家阿黎當成和那些女人一樣,對淮舟那愣小子一點抵抗力也沒有啊?」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傳來,黎嫣朝聲音來源望去,這才知道開口的是一直沒吭聲的真姊。
黎嫣只是聳肩,不想加入這個以夏淮舟和自己為主的話題,她看著真姊,一時之間覺得真姊好像有點怪怪的,但在昏暗的燈光中卻又說不上來哪里奇怪。
「我夏某人生的兒子,我還會不清楚嗎?」夏石慶擺擺手,眉毛打結的向真姊問道︰「阿黎一來我倒忘了問,你的臉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成了這副德行?」
黎嫣腦中陡地一閃,訝然的蹙起眉峰,難怪她一直覺得真姊看起來不太對勁,那一只被打黑的眼楮,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力道的結果,浮眼皮匹周的淤青更令人覺得怵目驚心。
「還會是為什麼?」真姊笑得很淡,「沒什麼,我習慣了。」
「這種事怎麼能習慣?」夏石慶不滿的吹胡子瞪眼楮,「你就由著他打你?開玩笑,他賭輸了多少錢,都是靠你在外頭看臉色,受盡多少奚落和委屈掙來的銀子替他還債,他才能安安隱隱的再去睹,再去喝酒,他居然還敢打你?」
「那又如何?」真姊仍然淡淡的微笑,即使化著濃妝也無法遮掩那一圈烙印殷的青紫,「誰叫我義無反顧的這樣跟了他?是因為生意失敗打擊得他抬不起頭來,他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生意失敗可以東山再起,他自甘墮落就是懦夫!」夏石慶余氣末消,「終日借酒澆愁,動不動就打老婆出氣,這算什麼男人?如果你還有點理性,你就該離開他,別讓他拖著你下半輩子不得安寧。」
「別這樣說他。」真姊勉強一笑,語氣恬淡而平靜,「誰教我就是愛他?誰教我就是離不開他?現在的他不能沒有我,我也不能說離開就離開……」
真姊沒有說完,只是微嘆了一口氣,聲音里淨是無奈和認命的意味,黎嫣靜靜的听著,看著真姊那不再年輕的臉上所顯現出來的蕭索和茫然。
她一直以為真姊是見過大風大浪,對一切早已看淡的大姊大,直到現在她才得知,這樣一個在江湖打滾了半輩子的世故女子,卻也逃不過一個情字。
誰說風塵女郎不會有真感情?真姊就是一個例子。不是沒有,而是有又如何?多情的男人被為理所當然,多情的女人就是墮落浪蕩,像真姊這般陷身風塵,卻執著而又專一的,只怕會被認為蠢,多麼可悲啊,女人!
空氣一下子靜寂了下來,有好一會兒,沒有人再開口話,直到酒店門口一陣嘈雜聲傳來,驚動了也陷入沉思的夏石慶。
「怎麼回事?」夏石慶沉聲問道,一面示意阿升和小方去看個究竟。阿升和小方正要離開,陳大班已經先一步跑了過來。
「夏董!」陳大班向夏石慶點了個頭,隨即轉向還優閑啜著酒的小玉,皺著眉頭,「小玉,有個中年男人要找你,一直不停的大呼小叫,你是不是要出去看看。」
「找我?」小玉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名中年男子已經被兩個保鑣架了進來,仍然不停的掙扎著,原本應該是溫文懦雅的臉上青筋暴露。
「爸?」小玉愕然,手上的酒杯「當」一聲跌落粉碎。
「你在這里干什麼?你簡直丟盡我的臉了!」中年男子吼著,掙開了兩名保鑣的牽制,看來正在盛怒之中。他不由分的便去拉小玉,「一個女孩子家穿成這樣像什麼話?跟我回去!」
小玉從驚愕中回過來,隨即和父親掙扎了起來,「我不要回去,你放手!」
所有的人全被這一幕震呆了,一時之間只有驚訝沒有動作。
「要不是商場上的朋友告訴我你在這里陪酒,我還不知道我黃某人的女兒已經墮落到這個程度!」黃父咬牙切齒,「你還要丟臉丟到什麼時候才夠?我以後還要不要和人家做生意?你叫我的臉要往哪里擱?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小玉掙開了父親的掌握,踉蹌的退後了幾步,高傲的挺直了背脊,「我在這里過得很好,沒什麼墮落不墮落,這是我自已選擇的生活。」
「你……」黃父氣極,一個巴掌就「啪」的揮過去,連站得最近的阿升都沒來得及制止。
小玉被那一巴掌打得退後了兩步,原本挽得整整齊齊的發絲散落下來,她伸手拂開,充滿怨恨的直瞪著那張扭曲的臉,一臉倔強。
「黃先生。」夏石慶沉穩的開了口,「有話好好說,別這樣和孩子動手動腳的。」
「教我怎麼能不生氣?」黃父仍然氣得全身發抖,「我黃某人在商場上算是有頭有臉的人,惟一的女兒居然自甘墮落到酒店來陪酒,換作是你,你怎能心平氣和?」
「我會這麼做,還不都是因為你?」小玉吼了起來,一字一字的迸出口,「這半年來,你找過我嗎?這半年來,你關心過我在什麼地方嗎?你想過我吃什麼,睡在什麼地方,和些什麼樣的人來往嗎?如果不是有你那群狗屁商場朋友告訴你我在這里,你怕丟了你的臉,你會想到來找我嗎。」
黃父握緊拳頭,啞口無言。
「我自甘墮落,還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小玉有些悲哀的笑了起來,「在這里,起碼我有朋友,哦,對了,在你高尚的眼中,你可能連看都不屑看一眼,如果你多關心你女兒一點,多花點注意力在她身上,讓她覺得你這個父親除了錢之外,還關心著這個女兒,那你不會是在這里找到我!我是你的女兒,不是你養的狗,只要給我吃,給我住,我就會乖乖的待在你買的狗窩里,心滿意足!」
黃父眼里只有深沉的悲傷和沉痛;「我承認……爸爸是忽略了你,但是……爸爸只是想給你更好的生活,並沒有顧慮到這麼多,爸爸錯了……你能原諒我嗎?」黃父朝女兒伸出手,聲音沙啞而歉疚,眼里閃著淚光,「爸爸跟你道歉,以後……爸爸會多花一點時間來陪你,畢竟……你是爸爸惟一的女兒啊!」
「爸……」兩行淚珠滾出了小玉的臉頰,黑色的睫毛膏在她的臉上下一道黑色的痕跡。黃父激動的大步向前,想將女兒擁進懷里,小玉卻頭一甩,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沖了出去,單薄的身子消失在大門口。
「小玉!」黃父不假思索的追了出去。
「阿升,小方。」夏石慶在混亂中,當機立斷下了命令,「你們也追出去看看,別讓小玉出了什麼差錯!」
即使夏石慶沒吩咐,阿升和小方也知道該怎麼做。
這一幕,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還一直停留在黎嫣的記憶里,這是第一次,黎嫣看見了一向吊兒郎當,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小玉掉眼淚,她從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她卻發現自己的眼眶微微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