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女孩子。」王產婆語帶歉意的說。
「不——」他沖出屋外,像一只負傷的野狗,對著夜空憤怒的咆哮。
一陣冷風由敞開的木門吹人,桌上的燭火被風給吹滅,而被拋在屋內的嬰兒仿佛預知到自己多劫的命運,哭得更加大聲。
幫忙料理後事的鄰人阿水嬸一邊哄著嬰兒,一邊勸著蹲在一旁燒紙錢的男人。
「我說阿貴,你可要振作一點,我相信麗卿在天之靈一定不希望你這樣消沉下去的。」
「阿水嬸,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望著火盆里漸漸熄滅的火焰,阿貴空洞的眼神仿佛一個無助的小孩。「我一個大男人怎麼有辦法照顧這麼小的孩子。」
好不容易把啼哭的嬰兒哄睡,阿水嬸將裹在粗布里的嬰兒交到她父親手上。「這女孩長得可真像她娘。」都是一副狐媚模樣。
「阿貴……」阿水嬸舌忝舌忝嘴唇,吞口口水後繼續說︰「我看你也沒有辦法照顧這孩子。唉!這孩子一出生就克死親娘,再留下去恐怕也不好,不如……不如咱們就舉行‘洗兒’儀式吧。」
「什麼?阿水嬸,這是麗卿唯一留下的孩子,我怎麼忍心……況且這是犯法的呀!」阿貴怎麼也無法想像這種殘忍的事情。
聞言,阿水嬸溫怒,「那你也得把這苦命的孩子送走啊!女兒統統都是賠錢貨,就算你辛辛苦苦的把她養大了又怎麼樣,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可能幫你照顧田地,況且女孩子終究是要嫁人的,到時你還得張羅她的嫁妝。依我著哪,你應該再討房媳婦,一來照顧你的生活,二來幫你生個傳宗接代的胖兒子!像我家阿花,就是賢慧又有福氣的姑娘家啊!」說來說去她就是在推銷自家的閨女。
看著逐漸動搖的阿貴,阿水嬸再度加把勁游說,「雖然我這麼說是有點殘忍,但是像你帶著個前妻的孩子,有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敢嫁給你,當後娘可不是件輕松容易的事哪!」先把這孩子送走,省得自己女兒嫁進來後還得伺候別人的孩子。阿水嬸心里撥著如意算盤。
「送走?要送去哪兒呢?這孩子又會有什麼樣的命運呢?」此時的阿貴已經完全沒了主意。
「你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哪還顧得了她會有什麼樣的命運呢?我看明天一早我就幫你把孩子送到郊外的養生堂吧。」
抱著熟睡的女兒,阿貴搖頭嘆息,「乖女兒,你要原諒我這個沒用的爹……」他輕易的向命運低頭。
第二章
春陽漸暖,此時正值農人插秧播種的時節,一排排整齊劃一的秧苗,遠遠望去像是一塊塊綠色毯子,鋪在黑褐色的田地上,偶爾幾只凌空飛起的白鷺鷥,像是調皮的精靈,正在為春天這名美麗的織錦娘穿針引線。
在春色爛漫的綠光中,一行引人注目的遠客正驅車快行,為首的是名身著白衣的年輕人,他從容不迫的駕馭著胯下的愛馬——迎風,馬的脖子上裝飾著由五彩絲線編成的花繩,繩上系著的銀鈴正輕快的叮當作響,而在白馬後頭不遠處有輛馬車,正奮力的跟上前面快速奔馳的白馬。
馬車中有一名小男孩,他曲膝坐著,只手撐著那張粉女敕細致得讓人想咬一口的臉龐。沉浸在美好夢境中的他,唇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原本深鎖的兩道英眉,此刻也似舒展開來的女敕芽。
雖然馬車搖搖晃晃的,卻絲毫不影響到他縴秀優雅的姿態,雖然這是長年來男扮女裝所遺留下的習性,但恢復男童裝扮後,看來卻比同齡孩重多了一份雍容的氣息。
「二少爺,過了這片樹林,再往前三里就是東年鎮了,要不要先歇息一下?」老管家朝著騎在前方的白衣年輕人大聲喊道。
震平隨即拉扯韁繩,讓迎風放慢速度。
「也好,我們就在樹林里歇息一會兒吧。」
因為老管家的大喊聲,由夢中驚醒的耀平打了個阿欠,「太好了,我坐在車里可無聊得緊呢!」
第一次出遠門的耀平,起初還覺得樣樣事物都新鮮有趣,一路上纏著老管家和阿福問東問西,但出了金陵城後,四周景致越來越單調,人煙也越來越稀少,除了偶爾經過的幾個小城鎮外,一路行來盡是阡陌相連的農田,相似的景致讓連日來睡眠不足的他忍不住打起呵欠。
「才過三、四天你就抱怨無聊啦!」擦擦額上的汗,震平帥氣的翻身下馬。
「這次的行程真的很緊湊,以前收租都是邊走邊玩,有時甚至會繞道蘇州、杭州,除了瞧瞧分店的情況外,也會順道采買一些較少見的食材。」想到西湖醋魚、東坡肉、龍井蝦仁等杭州名菜,阿福就忍不住口水直流。
往常和二少爺出門總是有好吃好玩的,不像這回為了趕路,幾乎天才剛亮,他們就已經上路,用餐時也是啃兒口干糧,喝喝水就算打發一餐了,這次回去根本沒法和其他人炫耀吃了什麼美食。
沮喪的阿福咕噥了一句︰「這趟出來真的是太趕了!」
「是啊,為了早點收完租,我們一路上快馬加鞭,我這把老骨頭快要吃不消步!」老管家山捶著肩膀說,「自從二少女乃女乃懷了身孕後,二少爺幾乎寸步不離的守在二少女乃女乃身邊,這回實在是因為家里人手不夠,這個工作又非二少爺不可,也怪不得二少爺會急著想早點回去。」
原本預計十天的路程,因為震平想早些回金陵的緣故,所以縮減為七天,因此他們一行人趕路趕得灰頭土臉。
「耀平,對不起,這次沒有時間帶你好好逛逛,下次若還有機會,二哥一定會帶你慢慢游山玩水。」震平語帶歉意的對著一臉無聊的弟弟說,「例如杭州就是個很不錯的地方,不僅風光明媚,名山古剎俊逸靈秀,比起咱們金陵的鐘山龍蟠、石頭虎踞之城毫不遜色。當初我和你二嫂就是在那兒認識的。」
「沒關系的,二哥,這次是我央求爹讓我隨你同來的。」說完,耀平徑自跳下馬車。
「不過你也該出來散散心。娘也真是的,你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她還老愛把你當成女女圭女圭來打扮。」雖然是自己親娘,震平還是忍不住嘀咕兩句。
「沒生女兒是娘心里的遺憾,這都要怪我,所以我一點也不怨娘。」耀平邊說邊撿起小石塊在樹林旁的小水塘玩起打水漂。
一下、兩下、三下,他在心里默數石塊在水面上跳動的次數。
「這怎麼能怪你呢?」震平不忍心見他自責,連忙開口安慰,但除了這句話,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二哥,嫂嫂懷孕你一定很高興吧!」耀平明白他的心思,連忙轉移話題。
「是啊,你二嫂剛嫁進我們家時,還不是很適應,常常吵著要回娘家,但自從懷孕後,她的心思便轉移到小寶寶身上。」提起寶貝愛妻,震平不禁精神一震。
「希望二嫂能生個女女圭女圭。」耀平帶著一份期待的說。
「還是先生男娃比較好。」阿福插嘴道。
「男娃女娃都一樣,手心手臂都是肉。」震平先糾正阿福的說法,然後看向打著水漂的弟弟,語重心長的說︰「耀平,二哥知道你是個體貼的孩子,但有些事卻是無法改變的。」
這幾天下來,耀平似乎開朗許多,和在家中別別扭扭的神態相比,看起來自在、快樂多了。
「我知道,但看娘那麼開心的模樣,我實在不忍心說我討厭那種裝扮,時間一久也就越難說明白,所以戲只好繼續演下去。」難得吐露真心話的耀平,臉上神情有一絲早熟的世故。看著水面泛起的波紋,映出自己模糊扭曲的身影,他忍不住暗自嘆口氣,再這樣下去,他都要認不得自己真正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