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同 第20頁

而如果、如果我還要這段感情的話,我就「必須」相信他的謊言,這是多麼踐踏自尊的事。

那一個新年,我們終究沒有見面。

三個月後,我北上布置媽媽、家同和我合資頭期款所購置的小鮑寓,同時也想乘機和隔天會回台灣的孫昌祥徹底的談一談。

就在我忙了一整天,正打算鎖上門,利用距離和家同約好踫面的時間,還有半小時的空檔,到樓下去找點吃的時候,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曹小姐,你們決定搬上來了啊?」是出門購物剛剛回來的隔壁太太。

我告訴她快了,她隨即力邀我到她家去坐一坐,我想自己往後每年可能都會有一部份的時間留在台北,先做一下敦親睦鄰的工作也好,便答應了她。

可是我們兩人都沒有想到她家中會有人。

「啊,我想起來了,是我先生高中的同學啦,說好今天要到家里來玩的,沒想到他們這麼早就來了,你換拖鞋,我先進去跟他們打一下招呼。」

這下可有些尷尬,我想拉住鄰居太太,跟她說我可以改天再來,但是她已經挺著大約懷胎七、八個月的肚子,逕自走進去了。

「哎呀,看起來大嫂就快生了耶,真是可喜可賀。」

這個聲音,我換拖鞋的動作先是僵在半空中,隨即加速,想趕快進去看個究竟,但那個聲音接下去說的話,卻是……

「其實我們本來也有個孩子,應該要在這個時候誕生的。」

「那還不都應該怪你,像這趟回來啦,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一點兒都不好玩。」

我慢慢走了進去,除了孫昌祥目瞪口呆的表情以外,看不到任何東西,也听不見任何聲音。

我只對追著立刻返身的我到樓梯間的孫昌祥講︰「原來我不只是一條棉線,那太低估我了,而你也絕對不是我項上唯一的鑽飾,那又太抬舉你了,讓我們就到此為止,放了這段早已死亡的感情,也放了彼此吧。」

「意同,你听我解釋。」

「該听的、該看的,剛剛我都已經听到了、看到了,不是嗎?」

「再給我一段時間,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我幾乎都要笑了出來,即便是在這種時刻,我依然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心底的輕松,如果硬要說有一絲的不快、一絲的痛楚或一絲的憤怒,也是因為他給了我尊嚴上的難堪,而非情感上的難過。

「你還不明白嗎?孫昌祥,我已經不需要你的一切,包括你所謂的交代了。」

「好了。」思緒雖然去到老遠,可是我給慕覺的答案卻幾乎是反射而出。

他偷空看了我一眼,好像我太迅速的反應無法說服他似的。

我忍不住笑開來。「真的好了,有那麼多的朋友在身邊幫我,怎麼可以不好?媽媽說,在孫昌祥身邊數年的那個曹意同,不是她的女兒;朋友說,丟掉一個不值得我愛的人,換得看清楚原來周遭有那麼多愛我的人,太值得了;的確,像你,都正好在這個時候回來過暑假,你說老天是不是很厚愛我?」

「就算我不是原本就計畫要回來,知道了你發生這種事,我也會特地飛回來。」

「你一向知道如何安慰我。」就算是謊言,也真是好听啊!

他搖了搖頭。「對你,我一向只說真心話。倒是……」到我們社區了,他停下車子,聲音低了下去。「意同,虞紋電話留言中的「訂婚」,對象並不是我,其實去年我們一到美國就分手了,她說我從來沒有用過狂熱的感情愛她。」

什麼?

「假如我知道你這段感情的真相是這樣,去年底就不必忍著什麼都不對你說,就怕你會誤會我想橫刀奪愛了,即便這份愛原本就屬于我,原本就是它耗盡了我所有的狂熱。」

我心中何嘗沒有他口氣中的恍然與憾恨,若是我知道,要是我曉得,那麼在紐約的最後一晚,我也不必落荒而逃,就怕會因為管不住自己,而對他造成不必要的困擾了。

那麼現在呢?在我們都已經恢復自由身的現在,如果……

「就在我這趟回來的前五天,虞紋要求與我復合。」

我收回原本望向他側影的熱切眼神,仿佛有好多的話想要說,卻擠不出一字半句。

莫非我們此生就注定要在一次又一次的陰錯陽差間,握不到對方的手?

「姊姊,你就這樣讓魏大哥走掉嗎?再過三天,他就要回美國去繼續念書了,不是嗎?」

家同顯然是听到了關門的聲音,立刻從他房里跑出來問我,見我抿緊了唇,干脆提高聲量喊我。

「曹意同。」

「我听見了,你不必吼我。」我想走開。

但小小的客廳,我能避到哪里去?家同一伸手就拉住了我。「既然听到了,為什麼不回答我?」

「公寓那麼小,你的房間又正好在陽台邊,我不相信你會沒听見我們的對話。」我想要甩開他的手,但他鉗得死緊,氣得我只好扭開了頭。

「抱歉,事關我的姊姊,所以字字句句,我當然都豎起耳朵來听得清清楚楚。」

「那為什麼你還要逼……」

「因為我什麼也沒听到,就只听到我的笨姊姊拚命勸她愛了這麼多年的男人,回另一個女人的身邊去。」

「我沒有!」

「是嗎?那麼「在她還沒有嫁人之前,有權選擇任何人做她的男朋友,甚至上床,她根本無需為此跟你道歉,答應我,以後不要讓她再跟你道歉,因為她沒有必要為自身的選擇向任何人,包括你在內道歉。」是什麼意思?」

「是女人本來就應該為女人講話的意思。」

「姊姊,這個女人是你的情敵啊!」

「我就是討厭被選擇的感覺。」話一出口,我們兩人頓時一起怔住。

「這才是你的真心話。」

「是的,是的。」我再也忍不住的說︰「我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面對我,他根本無需再做任何的考慮,我就是討厭他的猶豫,如果他還需要考慮,那我就寧可他回去接受陸虞紋,因為和我在一起,一切可能都得重新來過,但是選擇她,卻可以讓他立于永遠不敗之地,因為陸虞紋曾經「出軌」,曾經舍他而就別人,所以再回頭,就必須矮他一截,可以滿足他的優勢。」

「天啊,你連他的弱點都愛,卻還想將他拱手讓人,姊姊啊,你這究竟算是太驕傲、太自負,或是太自卑?」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你明白的,因為討厭被選擇,所以干脆自己先選擇放棄,甚至在他問你︰「意同,如果還有下輩子──」時,截斷他的話說你下輩子連人都不想做了,這是你殘存的自卑在作祟,又想不戰而屈;然而你對被選擇的厭惡,何嘗不是你自負與驕傲的表現?還有啊,你說魏大哥喜歡什麼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他比較適合那種「佔盡優勢」的感情,我倒認為這正好是他的弱點,你連他的弱點都了若指掌且視為他強悍個性的一部份,你這麼愛他,讓我听了都要感動起來,卻什麼都不肯跟他說,就怕他為難,怕他是出于憐惜才留在你身旁。我看他的猶豫,根本不在陸虞紋的回頭,而是在于你的冷淡。」

「上一次,你是因為害怕有一天我會離開,所以才率先說再見,那麼這一次呢?」慕覺剛剛才問過的話,驀然在耳邊響起。

這一次呢?難道我還要重蹈覆轍?

「我不管了,我現在就打電話叫他回來,你不說的話,我來說。」家同轉到陽台去找稍早我接媽媽從台東打來的電話時,順手拿過去的無線電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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