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寒衣沾雪霜 第3頁

但端木愷的俐落身影,早翻出春雨樓的高牆,不曉得又飄向何方了。

「雪姑娘,我怕是沒救了,你快走,別理會我,我自己知道——」「您知道個什麼?」扶持著他走的姑娘反駁道︰「光知道護著我,結果……」哽咽的喉頭已難以成聲。

「好了,」年約六十的老者說︰「只要你曉得我一心護主,也就不枉我今日拾身相救了,只可惜……可惜了你這張俏臉。」

「房伯,」她叫回自到南方來以後,便一直衍用的稱呼。「螫在我臉上的雀蜂頂多只有一、兩只,但螫在您身上,可是百只不止,听說華佗此刻正在南方,我們這就找他——」「霜兒,」房寬與她相處五個多月了,自然知道她善良的個性,遂不顧全身已近麻痹的劇痛,只念著她往後的安全。「華佗向來居無定所,想當初孫策身中毒箭,便是因得不到華佗的救治,兼之少年氣盛,無法遵華佗弟子之囑,靜心養傷,才會在七年前以僅僅二十六歲之齡,英年早逝,我們這回又能上哪里找他去?」「但是……但是……」「你別再做無謂的努力了,你的心意我全明白,來,扶我到牆角去歇會兒,我有話要跟你說。」

少女原本還待辯駁兩句,但他堅持的目光卻示意她勿再反對,不得已,少女只得扶著他,來到一片矮牆下。

暮色四攏,很快的,夜幕即降,屆時氣溫必然會更低,令她愈發焦灼起來。

「我死後——」

「房伯。」她不忍卒听的駭叫道。

「傻孩子,接下此次任務,我本來就沒心存活著回北方去的意念,你也曉得我在你夏侯叔父管轄的郡內擔任都尉,一做便是七年,也無啥作為,這次他肯把你這位佷女兒的安全托付給我,對我而言,已是莫大的隆恩,只要能保住你,一切便都值得,不過,」他的呼吸漸漸轉弱,連說話都變得吃力起來。「不過最後,我卻有一事相求。」

「什麼?什麼事,房伯,您盡避說,飛霜一定竭力為您辦到。」她握緊了他的手,信誓旦旦的許諾。

「霜兒,你也曉得我一生無兒無女,只有一位老妻,她又已先我一步,走了一年有余了,我現今除了死後能再與她相伴之外,已別無所求,因此,我要求你——」雪飛霜沒有讓他再往下講,立刻握住他的手說︰「我保證我一定帶您回去,一定。」

「你我是在去年初,你自東北元菟郡來到許縣時認識的吧?兩年下來,你是愈發明亮了,偏偏做的是如此冒險的工作,霜兒,」房寬眼中已出現回光返照時特有的專注神情。「听我一言。」

「房伯請說,霜兒听著呢。」雪飛霜眼中已蒙上一層淚霧,五個多月來相互扶持,彼此照顅的情景猶歷歷在目,不料他卻……。

「往者已矣,人應當要活在當下,要想著未來,鎮潭將軍如今幸福安樂,你又何嘗沒有許多機會?我知道你與他曾是青梅竹馬,但幼時的感情哪當得了真?你總會長大,總會明白老朽今日的一席話,所以,」他拚命提住一口氣道︰「回去吧,看是要回你陽泉縣老家,或回許縣去都可以,總之我一走後,便不許你孤身一人再繼續留在江東,听見沒有?」「听見了,房伯,我听見了。」

房寬聞言,已來不及深究「听見」是否同等于「照辦」,在呼出最後一口長氣後,便溘然長逝于雪飛霜的臂膀。

「房伯?房伯。」她的淚水開始爭先恐後的流下已然腫脹起來的面頰,更添刺痛,但此刻雪飛霜覺得受創最深的,卻是她難舍這位五個多月來,與她相依為命、情同父女的長者之逝的心,雀蜂螫傷反倒已經無關緊要了。

究竟是誰如此狠毒?放蜂進屋里去螫刺他們,而且數量之多,分明就是想置他們于死地,若非房寬立刻將她護在身下,如今她肯定也已慘遭螫死的厄運,幕後的那只黑手,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又是為了什麼?無論那個人是誰,雪飛霜驀然握起拳頭來對已了無生息的房寬,也對自己發誓道︰這個仇,我非報回來不可。

才推開吳宅西廂客房的門,周瑜便倒抽一口冷氣。「寒衣。」

端木愷將袍服敞開一半,正端坐在席上,用右手包扎著左手臂上的傷,聞聲也只斜睨了他一眼,便再自顧自的里綁布巾,直至完成。

「不是說好今夜要在前臨听曲兒的嗎?」「所以我才趕著料理傷口,就怕掃了周郎的興呀。」

「瞧你老是這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周瑜一邊朝他大步走來,一邊忍不住問道︰「又為了女人跟別人決斗了?」「不,」端木愷穿回衣服,隨口就否認。「只是略微活動了一下筋骨。」

「需要到受傷的程度?」周瑜見他無礙,便忍不住調侃。

「少揶揄我了,公瑾,只是人家既然都上門來挑戰了,我總不能在借住吳侯母親娘家舊居期間,縮頭縮尾,甚至卑躬屈膝吧;賴叢的武藝不怎麼樣,不過作他幫手的那人身手卻不差,這次‘訓練’打起來還算過癮。」

「二打一,那賴叢也太不上道了。」

「這算得了什麼,前年底我還曾以一敵六,不照樣穩居上風。」

「這種事,」周瑜搖搖頭道︰「也只有你會覺得好玩而已,結果呢?你又無意娶那位女太守,真不曉得你當時那麼拚命,究竟是所為何來?」「就你剛剛說的呀,好玩,能夠讓我覺得好玩,已經很了不起了,以一敵六,算得了什麼?」「但若再這樣任性的玩下去,」周瑜突然扣住他的肩膀,難得激動的說︰「總有一天會玩出毛病來的呀,你有幾條命,禁得起你老是這樣玩?你就不怕有一天會把命給玩掉。」

看著周瑜那出了名的漂亮眼楮、俊秀鼻梁和厚薄適中的雙唇,端木愷將嘴往下一撇笑問︰「死很可怕嗎?」「我原以為你不會逞那種不怕死的匹夫之勇。」

「公瑾,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我很勇敢,我說的是哪種真正的勇敢來著?」端木愷突如其來的反問道。

這一下可真的問倒周瑜了,但身為端木愷情同手足的好友,他卻不能不一吐為快。「寒衣,自伯符繼承父志,請得袁術的批準,得以回會稽募兵,並與我在歷陽會合,終于一路回返江東,佔曲阿、奪丹陽、據吳郡、攻會稽,降服了太守王郎,消減了地方豪強嚴白虎的武裝,讓我們意外結識你以來,」他驀然收回手,握起拳頭來說︰「我所見到的端木愷,便一直是個行事冷靜,從來不曾剛愎自用的男人,愈激烈的戰役,你打起來愈自在從容,向來沒有讓人失望過。」

端木愷笑了一笑,伸手包攏住他的拳頭說︰「我只重視你與伯符的友愛,別人的失不失望,于我何干?」「寒衣。」

「別激動嘛,公瑾,我只說自己從來就不怕死,可沒有說我想死啊。」見周瑜神色稍緩,端木愷才接下去說︰「如果踫上的是像上一回在元菟那種或志在必得、或別具用心的對手,我認輸就也罷了,但是面對如賴叢這種庸才,我可不想丟臉,再怎麼說,總也得顧慮我身為周郎你帳下一員的自尊吧。」

周瑜深深的看了好友一眼,嘆了口氣道︰「今日你好像喝多了,午後一抵吳府,你便跑得不見人影,敢情是買醉去了,為什麼?」「沒听說過近鄉情怯?」「我只曉得鄉情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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