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寒衣沾雪霜 第7頁

到了那日深夜,她的眼楮總算勉強得以睜開,足以辨識照顧她的,是一位麗妍佳人。

「這位……」可是該如何稱呼呢?

「你醒了?」身著灰白布衣的那名女子湊上前來,一臉歡喜的說︰「醒來就好;我猜你年紀一定比我小,那就叫我姊姊吧。」

好熟悉的一段話,飛霜在恍恍惚惚之中,忽然想起在好久、好久以前,似乎也曾听過一個人說︰「你們兩人都比我小,就叫我姊姊好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飛霜知道自己並沒有忘記幼時那一段往事,只不過此刻腦中一片混沌,委實想不起來……「我在這里待了一整天,也該回去了,接下來的治療工作,我會交代這里的侍女幫你做,放心,再過兩天,你即可復原。」

飛霜終于在地出門離去前,掙扎起身問道︰「你是誰?為什麼會到這里來?又用了什麼為我療傷?」那名女子笑了,更添三分柔美,直教人看了打從心眼底舒服起來。

「端木說的不錯,你果然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

當時飛霜還沒有看到端木愷的留書,听了她的話,隨即又有了更急迫想要得到答案的新問題。「端木愷人在哪里?」「我師承華陀,用來為你療傷的是性屬陰涼,可以解屬火之蜂毒的綠苔,另外我姓應——」這時飛霜又沒有耐性听她但答先前的問題了。「我問你端木愷人在哪里?」「他自昨夜起,就在我那里,和我的——」「謝謝你為我療傷,你可以走了。」

那名女子似乎也感受到她不太對勁的口氣,慌忙想要解釋︰「姑娘,我——」「我說過謝謝你,現在我累了,想要好好的休息。」

「這……好吧。」飛霜可以感覺到她在自己閉上眼楮後,仍兀自躊躇了一陣,然後才在嘆口氣後離去。

懊死的、該死的、該死的端木愷。

飛霜只記得自己當時在心底不停的咒罵她那個剛娶妻不久,就找另一個女人去的「丈夫」,卻忘了問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生氣?等到蔣氏過來照顧她,她又過去一心園重新拜見過兩位長輩以後,就更無暇問自己這個問題了。

因為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蔣氏將端木愷與雙親素來不合的原因說給了她听00。

當時的飛霜已頗得公婆的喜愛,他們一點兒也不嫌棄飛霜仍舊佯稱的賣唱女身世,反而對她能夠拴住兒子一顆仿佛始終也不肯安定下來的心,大表詫異,也大為感激。

「父親、母親,」飛霜用他們堅持的親謔稱呼說︰「寒衣‘娶’我的經過,我已源源本本的說予您們听,他其實是想利用我來逃避您們為他選擇的對象和安排的婚姻,您們肯原諒我,飛霜已經無以為報了,怎麼還敢反過來接受您們的謝意?」「不,飛霜,你有所不知,」端木祥趕緊解釋道︰「我們這個獨子行事一向我行我素,如果你沒有令他心折之處,就算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會點頭娶你,我想他一定是先被你的歌聲與孝行打動,又曉得你實際上麗質天生,所以才善用機會,火速做下娶你的決定。」

真是痴心父母古來多,端木祥根本是在做一廂情願的推測嘛,誰曉得連那看起來頂多只年近四十,依舊明艷照人的竇錦文也說︰「真正動了情的浪子是這樣的,不計身分、地位,一心只想與她長相廝守,可是娶到手後,便又突然情怯,所以才會隔天就藉故溜掉,這個孩子,這幾天就滿三十了,怎麼還是這麼皮薄。」

飛霜在心底暗叫︰我的天呀,端木愷才沒有您們倆患得那麼天真善良哩。

後來也是經由蔣氏的那一番解說,飛霜才曉得存在于端木愷心中的那個死結是什麼,以及竇錦文那番話,與其說是在講兒子,還不如說是在回述自己的心理轉折吧。

而她也終于明白端木愷娶她的真正用意了。

表面上是要「逃避」,其實根本就是想要拿她做為讓父母難堪,兼發泄一下多年怨恨的「游戲工具」。

她可不願意隨著他無聊的計劃起舞,更何況所謂的「怨恨」,或許只是固執的誤會,為什麼端木愷偏要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呢?如同忘了自問為什麼會對端木愷在原應屬于他們的「新婚之夜」,跑到另外一個女人家中去之事,大為生氣一樣;這一回,飛霜照樣忘了自問端木愷與他雙親之間的誤會,又關自己何事?她只是好好休養了兩個月後,便對公婆提出了想回去祭拜一下已故「雙親」的心願。其實當初會讓端木愷把房寬的靈柩送回河南,只因為伯父夏侯惇正任河南尹,一旦見到自己堂弟夏侯淵郡內的郡尉之一——房寬遺體,再看到她藏于棺底的信函,便會明暸一切,再將房寬送回去與他的妻子一起安葬。

雖然端木愷不太可能探得她的底細,但自己一切還是以小心謹慎為要,否則一旦被他得知自己與夏侯家的淵源,那之前的努力,豈不是會全部均化為泡影?正因為有層層的顧慮,所以便也央求端木家的人,不要主動告知端木愷她的行蹤,並說一旦守孝期屆浦,自己一定會立刻返回山陰縣。

飛霜哪里曉得自從那回一別,端木愷便再安心不過的逍遙去了,非但因為最近周瑜一直熟知他的行蹤,因而不必再對朱爺爺和蔣女乃女乃交代去處之外,更因為根本不關心那個「丑新娘」會在朝露館待多久,所以始終沒有跟家中聯絡,更遑論問起妻子了。

于是一對徒具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之名分的假鳳虛凰,便在偶然遇合以後,隨即又天各一方,回到他們原先的軌道上去。

飛霜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八個多月後,再度听到「端木愷」三個字,而且他現在人還就在左近之處。

她的手迅速探入腰間,取出半年前她離開朝露館時,唯一帶走的……什麼?那本是一場戲,自己能將它說成為「信物」嗎?端木愷在信上說︰「你若還喜歡,就收下它,若不喜歡,扔掉它也成。」

豈止喜歡,打從收下它以後,飛霜就再也沒有讓它離開過自己,如今撫模著它雕成蝶形的紋路,心湖更是驟成波濤,五味雜陳。

為什麼會一直帶著它?貪戀它非但在酷熱的天氣里,真的能令人遍體生涼,而且在轉涼的此刻,還會反過來散發出暖息的優點?不,自從與義兄夏侯猛的妻子桑迎桐結為好友後,自己就像多了個姊妹似的,奇珍異寶、貂皮毛裘,從來便沒有少過,即便是在那之前,身為夏侯申義女的她,光是手邊的一些「小玩意兒」,也都不遜于端木愷送給她的這塊冬暖夏涼的寒玉。

既然如此,何以在接受它之後,就只獨鐘于它,連此次秘密跟隨曹操南征,亦不忘將它配在腰間?雪飛霜甩了甩頭,暗叫自己別再往下想了,她與端木愷一在北、一在南,一為曹營細作、一為吳軍大將,林林總總的事實,是絕對不會因為偶然的遇合,而產生任何變化的啊。

是嗎?才想下定決心,心底便有個聲音悄悄的反問︰雪飛霜,真是如此?真的沒有產生任何變化?如果沒有,你道六個月里,何以至慢半個月、至快一旬,必定假藉自河南去信山陰,給公婆報平安兼閑話家常,唯獨從來不曾問及端木愷的行蹤?如果一切一如往昔,為何那次回到許縣後,你會事事均向曹操報告,獨漏曾與周瑜巧合一遇?如果你的心意依然堅定,為什麼會以編造的謊言,解釋房寬遇害後,你獨自滯留江東二月的緣由,而不肯對任何人提及你與揚威中即將端木愷之間的短暫婚姻?自小便被贊揚冰雪聰明,自己也覺得還算伶俐的她,怎麼會察覺不到這些轉折?又如何會不知這些轉折背後的可能原因?只是……飛霜突然發現她迫切想要見端木愷一面,或許再次面對面以後,便能厘清紊亂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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