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疑似在夢中 第27頁

如果以革命的立場而言,認定清廷將官均是腐敗無能、無可救藥之徒的話,那麼反過來說,在忠于朝廷的人的心目中,革命諸士又何嘗不是天真激進、惟恐天下不亂的造反之徒?

愛上載皓、了解載皓之後,邑塵覺得自己的心胸突然比從前還要來得更加開闊,也更加寬容。

這也正是她最大的收獲吧,如載皓所給予她的愛一樣,都是他人所無法奪去的「得」。

那有沒有「失」呢?邑塵撫上自己的胸膛苦笑著想︰完全輸給了載皓的那顆心,又算不算是最大的「失」呢?

正因為兩方都有她所憐惜的人,而載皓畢竟與她分馬于兩個世界,所以她才會選擇離開,打算幫如意找到信祥之後,就一起回杭州去,讓在京城所發生的種種,只烙印在她的心中,成為永世不減的記憶。

想不到造化弄人,在幫如意找了兩天仍無所獲後,信祥的噩耗竟于昨夜傳來。

他謀刺正在宴客中的新軍統領未果,反被侍衛所殺,連尸體都慘遭丟棄,革命黨人正在積極打探丟棄處,希望無論如何,至少要把他的尸體給找回來安葬。

「我知道那位新軍統領是誰。」如意打從听到消息之後,既沒嚎啕大哭,也沒掉一滴眼淚,反倒冷寂得教人擔心受怕。「我一定要為信祥報仇。」

「如意1」既捧不住參湯,邑塵便索性把碗放下,企圖喚醒她。「信祥的死,難道還教不懂你什麼嗎?失去了他,我跟你一樣難過傷心,也跟大家一樣痛惜,可是--」

「不;」如意狂叫著說︰「不;你不懂,除非親身經歷,否則這世界上向來就無感同身受這回事,所以找的痛楚悲哀,你根本完全不懂,沒有一個人懂的。」

「如意,我知道有些話你不受听,現在也听不進去,但身為你多年的摯友,我卻不能眼睜睜看你再重蹈覆轍,你醒一醒好嗎?革命大業若想有成,一定得靠群策群力才行,我們已經失去了信祥,不能再失去你了。」

「你在怕什麼?」如意的眼光突然冷冷的掃過來。「你真的為我操心嗎?或者是為了與你共處了四個月的載皓?」

邑塵聞言恍遭雷擊,霎時竟吐不出一個聲音來。

昨夜大伙兒在震驚悲慟之中,仍不得不善用難得踫頭的機會,強打起精神來交換這陣子的情報所得,于是便有人在邑塵還來不及示意之前問︰「賀邑塵,載皓府中可有什麼新的消息?你一口氣潛伏了近四個月,又一直緊跟在載皓那清廷爪牙的身邊,多多少少應該會有所斬獲吧?」

「宋衡,」徐百香立刻怨怪他道︰「鄭信佯的事已夠大伙兒難過的了,韋如意此刻的心情就更不必說,在這個節骨眼上,你還問賀邑塵那些事做什麼?她已經月兌身了。」

「月兌身不潛伏了?」那個宋衡偏還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什麼?載皓這位清廷紅人,頭號統領身上的軍機要秘可不少,值得再追探下去啊。」

「你說的這些邑塵會不知道嗎?就是因為口風太緊了,所以邑塵才根本查不出個所以然來,而且載皓是個何等精明的人,再待下去,難保邑塵不會露出馬腳,怎麼?雞道你非要見著『偷雞不著反蝕把米」,甚至反過來折損我方一員大將,你才會甘心,是不是?」

「不,不,不,我哪里會那樣想。」

百香「嗯」了聲道︰「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總之這事至此告一段落,賀邑塵無功而退,算是一次失敗的任務,往後大家就別再提了。」

邑塵當時曾投給百香感激莫名的一瞥,萬萬沒料到如意對此事竟也上了心。

「怎麼?是覺得我這個問題大荒謬,還是正好被我說中了心事,反而無話可說?」

「你又餓又累又適逢重創。」邑塵蒼白著一張臉起身道︰「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來的話,日後思及,可能都會後悔,如意,你還是先休息一下,等他們找到信祥之後,我們就一起回家去,把在這兒所發生的傷心事全部給忘掉,好不好?」

「信祥求仁得仁,有何傷心可言。」如意毫不領情的說︰「我會遵他所言,承繼他的遺志繼續奮斗下去,更毋需傷心;倒是你,邑塵,你有什麼傷心事呢?

如果有,一定也是在這短短四個月內發生的吧?是誰令你傷心呢?害死了鄒容,現在又令手下殺死信祥的載皓?你竟然會為一個革命大敵傷心;邑塵,你到底是向著哪一方?你忘了我三哥了嗎?」

如果不是看在她正遭逢人生至慟的份上,邑塵恐怕自己真會拂袖而去,但現在她卻不能那樣做,不能;于是她只好握緊拳頭,百般忍耐的說︰「如意,我說過了,現在的你情緒紊亂,根本就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我不跟你計較,但有件事我卻不得不說,」明知道說了那件事後,如意對她的敵意可能會更深,可能會更加排斥她,但她卻沒有辦法忍受他人繼續誤解載皓;啊,載皓,原來他在她的心目中,竟然已經成為比自己還要重要的人了。「那天晚上信祥狙擊失敗的人絕非載皓,所以讓手下撲殺信祥的人,也絕非載皓。」

話一說完,她便听身踏出房門,卻依然逃不過如意冷冷追上的話題。

「信祥沒完成的事,我會繼續做下去。」

第八章

「百香,有沒有看到如意?」兩天後的一個晚上,邑塵匆匆忙忙的跑回廚房里問。

「如意?你不是剛端著消夜要過去給她吃嗎?說她這兩天終于肯吃東西了,所以要盡量多做一些給她吃。」

「是,我是說過那些的話,但現在她不見了,她不在房間里啊;」

見邑廑那慌張的模樣,百香不禁也有些著急起來。「可是你傍晚不是才見過她嗎?」

「我沒「見」著她,」現在想來,邑塵不禁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大意了。「只是看到她好像在床上睡覺,心里想,她也撐了好幾天,理應累了,不妨讓她好好的睡一免,沒有必要特地再挖她起來吃晚餐。我就是怕吵了她,才會一直等到現在才想端消夜過去給她吃。」

「結果呢?」

「我叫了老半天,她都沒有反應,等我掀開床幔,拉起被子一著,才發現那根本只是用另一條棉被所卷出來的假人,她一定早就不見了。」

「她會到什麼地方去呢?京城里她又不熱。」百香沉吟著。「你想她會不會一個人跑到分會去查探消息?比如說打听鄭信徉尸體的下落?」

一種不祥的感覺,漸漸在邑塵的心中浮現、散開,于是她一言不發的,立刻又往回奔向房間。

「邑塵?邑塵;」百香只得緊緊的跟上,在她也奔進房間時,正好看見邑塵拉開一個抽屜,往暗格里模索著。

「上回那把匕首我不想再用,就一直沒向載皓要回來,不過我另外還有一柄短刀,是去年順心回國時特地帶上來送我的,所以如意知道我藏刀的地方。」

「怎麼樣?」其實從邑塵驚惶絕望的表情,百香心底早已有數。「找到了沒?到底還在不在?你確定自己真的是放在這個地方沒錯?」

邑塵把手伸出來,面如死灰的說︰「沒錯,自從塞進去之後,我就未曾再拿出來過,現在……不見了。」她又瘋狂的拉開擺置如意行李的那層抽屜,翻找了一遍後,神色更加倉皇地道︰「她挑了那套最華麗的衣服穿走了,百香;」邑塵猛抬起頭來盯住好友問︰「百香,她該不會是……該不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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