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風家兄妹連袂走進廳堂,就見身姿挺拔的安管家一臉正氣中見親切地行了一禮,口喚親家舅爺和小夫人。
風珠衣險些一口老血噴得安管家滿臉都是!
「你……咳咳咳,叫他啥?」她臉色驚疑不定,聲音抖動,也不知是給嚇的還是氣的。「……又叫我啥?」
「又來一個搶親的?」向來好脾性的風霞光聞言破天荒炸毛了,一張玉臉漲得鐵青,登時跳腳。
「欸?」安管家殷切笑臉一卡,還來不及反應過來。
「風某還以為定國侯爺乃盛漢大英雄,行事俠義過人,直有翩翩君子之古風,定不會如同王家那般、那般腌之人,行那等欺男霸女的不堪行徑,萬萬沒想到——是風某瞎了眼了!」
本想發火的風珠衣反被自家哥哥的激烈暴走嚇了一大跳,忙好聲好氣順毛道「哥哥莫氣莫氣,人家話還沒說清楚呢,說不定是咱們誤會了。」
「小夫人果然聰慧溫柔明理,老奴敬佩。」安管家松了一口氣,眉開眼笑贊了聲。
「再叫我小夫人,信不信我叫我家旺財咬死你!」
安管家登時噤若寒蟬。
……侯爺呀,您這是什麼眼光?怎麼看上的小夫人一個比一個還要凶殘?
不過任務再艱巨,安管家為了自家侯爺也得迎難而上,況且自己忝為侯府大管家,長年來也是經歷大風大浪面不改色的,怎麼能被未來的小夫人一聲冷喝就打退堂鼓?
「咳,稟小……呃,霞光班主,珠衣大家,事情是這樣的,老奴今日是奉了我家侯爺之命,特地獻上明珠十斛、各色寶玉十袋、金葉子十囊,取十全十美十足真金之美意,代侯爺前來求納貴府珠衣大家為定國侯府貴妾,還請班主和珠衣大家笑納允之。」
斌、妾?!
風霞光撩著袖子的動作僵在原地,風珠衣表情則是黑透如鍋底。
好,很好,好得很呀!
下一刻,原來笛女手中的那一瓦罐青鹽粟米瞬間被她劈手奪來,全潑到了倒霉可憐無辜的安管家頭上——
「這就是我風珠衣的答復,慢走!不送!」
第5章(1)
邂逅承際會,得充君後房。
情好新交接,恐懍若探湯。
不才勉自竭,賤妾職所當。
綢謬主中饋,奉禮助蒸嘗……
衣解金粉卸,列圖陳枕張。
素女為我師,儀態迎萬方。
眾夫所希見,天老教軒皇。
樂莫斯夜樂,莫齒焉可忘。
漢。張衡〈同聲歌〉
堂堂定國侯府安大管家和一支拉出去隨便就能輕松滅了一山頭馬賊的府兵,就這樣狼狽不堪地被鹽米打將出來,偏偏還不能發飆,也不能動手抽人,只能垂頭喪氣如敗家犬地蹭回定國侯府求安慰。
侯爺,不是老奴不盡心,是老奴做不到啊嗚嗚嗚!
「她不肯?」完顏猛刷地站起來,原本閑適慵懶的俊美臉龐愣愣地盯著安管家,顯得有些傻氣可笑。「為……為何呀?」
這就要問您了……
可安管家哪敢當真把腦子里兜繞的話問出口?尤其見珠衣大家那明明在笑,眉眼里卻冷得令人打寒顫的神情,還不知道自家侯爺之前是怎麼得罪了人家小娘子的,說不定內情重重,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啊。
「也許,那個,珠衣大家覺得侯爺誠意不夠?」安管家是不相信自家侯爺魅力有問題的,絞盡腦汁苦苦尋思過後,遲疑地歸納出了這個可能性。
「也對,那區區金珠寶貝也確實忒俗了。」完顏猛沉吟了一下,自以為恍然大悟地一捶掌心。「小兒出身戲班,想來自幼過多了顛沛流離不得安生的生涯,心里肯定不踏實,來來來,你快來幫本侯想想,這滿京城的世家小娘子們都喜歡些什麼?本侯參考參考。」
「按老祖宗的規矩禮法來說,小娘子們出嫁——」安管家心一跳,見完顏猛沒會意過來,忙改口道「咳咳,這類喜事最重聘金和嫁妝,除了壓箱底的金銀和明面上的錦羅綢緞外,最能傍身、最有安全感的,當屬鋪子和莊園了。」
「原來還有這等講究?」他听得甚是入神,一臉嚴肅認真。
「是呀,可講究了。」安管家點頭如搗蒜,連忙搜羅腦中所有關于貴冑世族納娶的條條道道,全盤托出。「不過以上三書六禮林林總總,都是針對正式婚娶的,納妾便不在此限。」
「嗯?」他一听「納妾」兩字,不知怎地胸口有些發悶不快。
「若是單純納妾那就隨意了,便是能上宗譜的貴妾,也不過是多上十幾抬的聘禮罷了,之前您納府里後院那些小夫人,都是一通此例的。」安管家偷偷貓了面色陰晴不定的侯爺一眼。
完顏猛總覺好似有哪個地方不對,濃密的眉毛漸漸攢成了結,大手摩撫著下巴,欲言又止,精明銳利碧眼里有些許茫然,彷佛有什麼正在腦中、心頭亂七八糟地打起架來。
「為什麼之前納她們就沒這麼麻煩?」半天後,他微帶苦惱地遲疑問道。
安管家一時被問住了,啞口無言好半晌,才小心地道「也許……珠衣大家同後院那些夫人不大一樣?」
可憐完顏侯爺過慣了美人投懷送抱的生活,壓根不知世上還有一句成語叫做「求而不得」。
……主僕倆有了錯誤的情報,自然會得出錯誤的分析,最後天經地義地造就了錯誤的結果。
只是此時此刻,當他听見「珠衣大家同後院那些夫人不大一樣」一詞時,頓時大大愉悅起來,夾帶著也不知哪兒來的「與有榮焉」感,樂得濃眉高高挑飛了。
「那是自然的,小兒便是小兒,又豈是旁的庸脂俗粉可比擬得?」完顏猛撫掌大笑。
安管家嘴角抽搐中。
侯爺,您話說得這麼直接真的好嗎?要給後院那些夫人知道,恐怕後院就要著火翻了天了。
「等等,話說回來,她不肯應允婚事,除卻本侯的誠意不足外,該不是還在生本侯的氣吧?」完顏猛近日出走多時的干練精明終于又有回轉跡象,碧眼微眯,神情肅然。
「……」安管家假裝本人不在現場。
「不對,論理說,本侯還是應該先弄清楚她究竟為了什麼惱了我,這才好拿出本侯的誠意來給她瞧明白,這事兒也才梳理得順。」他碧眼銳利如鷹,閃現著令人崇拜的幽邃光芒來。
「侯爺英明。」安管家長舒了一口氣,笑得甚是老懷堪慰。
「沒錯,本侯這就問她去!」
「蛤?現在?」安管家猛然抬頭,可哪里還來得及阻攔早就人影不見的侯爺自個兒找罵挨去?
而另外一頭,還以為早上已經用滿罐鹽米把莫名其妙上門找來的晦氣全掃將出去的風珠衣,好不容易發泄了胸中大半郁悶鳥氣,略事重理妝容過後,便又跟一干謳者到天井花園中練唱腔身段去了。
可萬萬沒想到一曲「同聲歌」才唱到了「綢謬主中饋,奉禮助蒸嘗」,還沒接上後頭的「思為莞箬席,在下比匡床」,忽然驚見一個高大如鵬鳥的身影迅速從天而降,嚇得數名謳者小娘子花容失色,尖叫著四下逃竄。
「有賊啊啊啊……」
「刺客!有刺客!」
「殺人啦……」
在人仰馬翻一團哄亂中,風珠衣眼前一花,還不及回過神便覺縴腰一緊,整個人騰雲踏霧飛上天了——
「定國侯借珠衣小娘子一敘,稍後即回!」
風珠衣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來人擄出宅院,閃電般置放馬上,而後身形還沒坐穩就听得一沉著低喝「哧!」聲,下一霎,神駿馬兒撒蹄疾奔如飛。
「放開我……救命……」她驚得小臉慘白發青,掙扎間就想低頭咬那牢牢掌控著自己身子的鐵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