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歡記 第27頁

當時她回答的是--「如果有證據,我都無所謂。」

現在才體會得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如果,大信真的因為這件事提出控告,她是不是還能輕松地說這也無所謂?

一切的後果,他應該早就預料到了吧。今天的辭職,不過是用他十年辛苦,換她置身事外。

冷汗沿著額角慢慢滲出來,程歡茫然抬起頭,這半年來,歡笑和眼淚,甜蜜和酸楚,每一幕過去都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到底,她都做了些什麼啊?

夜深了。

程歡拖著沉重的步子在街邊游蕩。

已經找了傅憲明一整天,可是,連他的影子也沒找到。

街上人潮涌動,街燈和霓虹燈交映,都已經這麼晚了,還有這麼多人在大街小巷穿梭,有人匆忙,有人寂寞。

如果不出來找他,程歡從來不知道這個城市原來這麼大,好像再走個幾天幾夜,也模不著它的邊際。一條街又一條街,一個路口接著一個路口,越夜越墮落,每一家酒吧和娛樂場所都爆滿,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喜歡在夜色里揮霍時間和金錢。

程歡的腳已經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疼。兩條腿酸沉得好像灌了鉛,膝蓋也發軟,這一整天,她一直在片刻不停地尋找他,盲目又固執,明知道希望渺茫,可是還是願意相信,也許會在某個路口某個酒吧遇見他。

其實找到了他,又能怎麼樣呢?或者,只不過因為除了尋找之外,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從日落,到燈初上,再到夜末央,游魂一樣晃到了十二點多,街上的人潮慢慢由多到少,稀稀落落地散去,程歡終于失去了再找下去的勇氣。站在清冷的街燈下,突然覺得刻骨地孤單,刻骨地想念。

只要,只要現在能見他一面,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她什麼都願意放棄。

不知不覺,周圍的景物有點熟悉,程歡停下來,環顧四周,原來都走到這里來了,前面就是新聞大廈,過去幾十米,就是她以前租住的那間小鮑寓。路口的冰店,已經關門了,只有霓虹招牌還在一閃一閃。

程歡臉上浮起一個苦澀的微笑,想起當初,被喬瑄潑了一身酒的那個晚上,傅憲明送她回家,就在這個路口停下車,走進這家冰店,給她買了一只蛋筒冰淇淋。她還記得那種柔膩的粉紅色,甜蜜的草莓味道,記得他笑著說「這是獎勵你的」。

那支冰淇淋的甜蜜,好像從舌尖一直到心底,現在才突然明白,原來,那是心動的滋味。

慢慢沿著冰店旁邊的小巷子拐個彎,程歡往自己以前住餅的那幢公寓走去,身不由己,兩條腿不听使喚,突然想要重溫一遍熟悉的景物。

那個她扭傷了腳,下雨的夜里,他抱著她走過的樓梯;那個他開車過來接她上班的早晨,曾經一邊抽煙一邊等待的窄巷……無限溫柔,無限心酸。

程歡抬起頭,曾經屬于她的那扇窗子,正是漆黑一片,大概一直沒有人再住餅。

忽然,她有點怔忡地停下腳,前面的路燈下面,有個人靠著燈柱站在那里。雖然是背對著她,可是,她的心突然劇烈地跳了起來。

撲通,撲通,越來越急,越來越響,好像就要蹦出喉嚨口。

那麼熟悉的背影,她怎麼可能不認得,剛才一剎那的怔忡,只不過是不敢置信。

「傅憲明。」她輕輕說了三個字,可是,喉頭哽住了,發不出聲音來。找了他一整天,鞋子都快磨破了,原來,他在這里。

路燈的光,和他寂寥的背影,漸漸在她眼里變成模糊的一片,程歡虛月兌地靠著牆,心如刀割。都搬走這麼久了,他只怕不是第一次來吧。這麼深的夜,他自己一個人,連車都沒開,到這種地方做什麼?難道他身邊那麼多朋友,沒有一個人能陪他說說話?

突然想起,那次司機繞錯了路,把車開到大信建設門前,她在路邊仰望著27層上那排窗口的心情--見他已經是奢望,那麼,看一眼他的窗口,也是好的。

「小姐,都幾點了,還站這里做什麼?」有人從她身後經過,疑惑地審視她。

程歡回過神來,本能地想要躲到暗影里,可是,那個人的大嗓門已經驚動了傅憲明,他回頭朝這邊看過來。

這邊很暗,他沒看清楚,只是掃了一眼,就轉回頭。程歡的心沉了下去,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

可是,還沒等她松口氣,傅憲明突然驀地轉身,程歡猝不及防,跟他正好打個照面。路燈的光淡淡灑下來,隔了十幾步,兩個人都呆在那里。

沉默了片刻,傅憲明終于慢慢朝她走過來。

程歡手足無措,看著他越走越近,緊張得無法呼吸。不是有很多話要對他說嗎?現在就是好機會,開口啊程歡,怎麼像個傻瓜一樣只會站著!

「我--我是隨便走走。」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居然是這麼口是心非。為什麼不敢說實話,她是千辛萬苦遍尋不獲,才走到這里來的。

他在她面前站住,不說話地看著她,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面前的臉孔,他的眼神移不開。程歡的樣子很狼狽,頭發被風吹亂了,臉上寫滿疲憊,簡直有點風塵僕僕。可是她說,只是隨便走走?隨便就走成這個樣子?

程歡偷偷喘了一口氣,卻聞見他身上的酒氣。愕然抬起頭,「你喝過酒?」

「只喝了一點。」他語氣淡淡的,程歡知道他沒說實話,只喝一點,怎麼會有這麼重的酒氣。

「妳的手,已經沒事了嗎?」他的聲音里,卻一點醉意都沒有。

「哦……」程歡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上次酒會,她被酒杯碎片割傷的手,「都這麼久了,早就沒事了。」

夜色里,面對面站著,欲言又止。所有想說的話都被沉默封在胸口,卻又偏偏不舍得就這麼走,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妳--」打破沉默的是傅憲明,「最近還好吧,換了工作,有沒有不習慣?」

「還好。」程歡低下頭。就算不習慣,也是她自己選的。

「跟著謝榮昌做事,自己要小心一點。」他終究還是不放心,太清楚謝榮昌的為人了,程歡在他身邊,只怕早晚會吃虧。

「那你呢?」程歡月兌口問出來,現在有問題的人,是他。

「我?」傅憲明笑了一下,「我還是老樣子。」他不想再說下去,「很晚了,妳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我幫你叫輛車,回去吧。」

「我想問你一件事。」程歡沒動,如果她不問,關于辭職的事。他大概一個字也不會提起。

「問什麼?」

「你遞了辭呈,是不是?」程歡緊緊盯著他,「我已經知道了。」

「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他的聲音很平靜,「再說總是跟喬瑄斗個沒完,也煩了。」

「可是我知道,你辭職跟喬瑄沒關系。」程歡拆穿了他,「你是想幫我開月兌責任吧。」

暗憲明蹙起眉,「不關妳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程歡突然激動起來,「我做錯了事,代價應該我自己來付,你憑什麼替我作決定?大信建設是你辛辛苦苦發展起來的,提起你的名字,別人都會說成『大信傅憲明』。現在就這麼放棄了,你知不知道,整個地產圈子都會看你的笑話,別人還以為你是丟了星河廣場,輸不起!」

暗憲明看著她激動地亂嚷,眼神卻越來越溫柔,程歡終于說不下去了,聲音越來越小,「不要以為你自己扛下這個責任,我就會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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