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滿弓刀 第20頁

如龍的光景吧,賣彩泥人、雲片糕的小販們已經開始叫賣了。

不知不覺披衣而起,順著笛聲一路尋過去,卻是從糧草庫的方向傳來的。大概是守庫的士兵換了崗下來,吹吹笛子,以解鄉愁吧。

慢慢走到糧草庫前面,笛聲卻突然停了。

風煙听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道︰「笛子吹得不錯,但可惜吹得不是時候,不是地方。你是南方人吧?」

是楊昭?!怎麼會踫見他,他來這里做什麼?

那個吹笛子的惶惶然拜倒,說︰「回督軍話,小的叫周南,是紹興人。從小學著吹幾下笛子,剛才無聊,就吹了兩首,想不到打擾了督軍休息,真是該死……」

楊昭單手把他扶了起來,「不用這麼緊張,我也不過是隨便走走。軍營里都是些扛槍打仗的粗人,听見有人吹笛子,有點好奇而已……但你剛才吹這兩首,都該是打完了仗,保住了邊疆,你回老家過逍遙日子的時候才吹。蕭帥的部下,大多都是南方人,在東南一帶打仗慣了,西北關外是苦寒之地,處處不習慣;再听你這笛子,難免想家。」

周南雞啄米一般地點著頭,「是,是。」

楊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打發時間,別再吹這些江南小調了。虎騎營里常常有些摔跤比賽、騎馬比賽,還算熱鬧;你若是有空,就過來看看。」

風煙在他們身後,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暗嘆楊昭的心細如塵。行軍打仗,最忌軍心渙散,當初楚漢之爭,四面楚歌的典故,就是一個例子。她听著笛子,只想到京城的安逸繁華,而他想到的,是這一營將士思鄉的淒酸。

難怪他在虎騎營里大辦摔跤比賽,甚至還親自給他們擊鼓——那也是為了緩和局勢的緊張,振作大家的士氣吧?虎騎營里上下一心,戰無不勝,靠的是刀槍,更是一種同進退、共生死的必勝信念。

「陸姑娘,你也來了。」周南不經意看見站在楊昭身後的風煙,招呼了一聲。

楊昭驀然回頭,不禁一呆。

風煙靜靜地佇立在明月之下,月光如水,她整個人都似乎籠罩著淡淡的清輝,秀色氤氳而來。

幾天不見,乍然相遇,兩個人都有片刻沉默。這些日子里,也曾經暗自想過,見了對方應該說什麼;但此刻真的見了面,反而覺得說什麼都不妥。

周南懵然不覺這中間的欲言又止,向風煙不好意思地道︰「連陸姑娘也被我吵醒了。」

風煙搖了搖頭,「我是根本沒睡,剛出來轉一轉。」

楊昭心下一寬,看她行動如常,腳踝的刀傷,應該已經不礙事了吧。只是,不見了那種冷淡戒備的神色,她看起來仿佛有什麼心事,這個樣子的陸風煙,教人有點不習慣。

「那天……」風煙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寧師哥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他這個人,總是有口無心的。」

楊昭淡淡一笑,「我知道。其實本該是我道歉才對,若不是因為我,你跟他也不會發生爭執。」

「以前……」風煙低下了頭,「我和寧師哥都千方百計地跟你作對,你若想難為我們,應該是有很多機會的。」

「以前的事,也怨不得別人,是我自己疏忽,才著了王振的道。」楊昭負手而立,英挺沉穩,「我常年領兵打仗,在京里這幾年也很少參與朝政紛爭,跟于大人、薛大人幾位都沒有深交,自然難免讓人猜疑。」

「那你為什麼不解釋一下呢?」風煙月兌口問道。

楊昭看了她一眼,「在京城,我試過。可惜朝中重臣,多半不敢得罪王振;剩下幾位支撐殘局,又躲我遠遠的,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出了關,更不用提了,你也知道。」說到這里,楊昭停頓了一下,「那天,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我不是王振的人——為什麼?」

「袁小晚說的。」風煙心里一跳,其實這個問題,她也問過自己無數遍,為什麼?

楊昭微笑道︰「難道你沒想過,袁小晚也是我的手下。」

「我不是相信她,只是相信我自己的直覺。」風煙看著他,輕聲道,「那天晚上,我模進虎騎營,躲在你帳外的時候,你在寫字吧?要是我沒記錯,你寫的應該是一句︰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你在閑暇練字的時候,寫的都是這樣的句子,怎麼會是個甘心給王振當走狗的人?」

楊昭不禁一震。她就憑這幾個字,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可是一直沒有機會。」風煙沉默了一會兒,「你不是為了王振來西北邊關的,那是想幫蕭帥吧?袁小晚說,糧草的事情和瓦刺偷襲失敗,都跟你有關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句話,你听說過沒有?」楊昭卻顧左右而言他,「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

風煙一頭霧水,這句話她懂,可是跟糧草被燒有什麼關系?

「本來,這是件很隱秘的事,沒有外人知道。」楊昭沿著糧草庫的護欄,向外走去,「若是事情不密,也就辦不成了。但事到如今,該辦的都辦妥了,說出來也不打緊。」

「王振當權這幾年,黨羽爪牙遍布天下,這次西北之戰關系重大,除了對付我之外,他的毒計層出不窮,克扣大軍的糧草就是其中一項。可這些還不夠,在蕭鐵笠軍中,他也布下了棋子,跟瓦刺互通消息。」

風煙一驚,「這怎麼可能?!」當日袁小晚也說,大營里可能有瓦刺的奸細,若當真如此,蕭帥的每一個部署、每一個命令,都會傳到敵人的耳朵里,那這一仗還怎麼打?沒等開戰就已經輸了。

「倘若是我疑心錯了,那麼又有誰燒了糧草庫?起火之後不出三天,瓦剌就派人來偷襲大營,他們又是如何知道大營里的混亂情形?」楊昭嘆了口氣,「自從出了關,我就一直提防著王振這一招,可十幾萬大軍,一時也查不出是誰在給王振賣命。況且,就算我查得出來,蕭鐵笠也不會相信,到時候難免又要起沖突。」

「那一次,你說要打十里坡,倘若我也贊成,你們必定全營選兵,人盡皆知,只怕消息很快就到了瓦剌那邊。我算準了以你和趙舒的脾氣,我越是反對,你們就越是非打不可;可是又不能張揚,就只好偷偷帶人出營,輕兵急進,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風煙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當日楊昭反對攻打十里坡,還有這許多的用心!可是她卻誤會他是有意跟蕭帥作對,還把他當成了眼中釘。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懷疑他們在打糧草的主意?」風煙蹙起了眉頭。

楊昭停下了腳步,「他們的用心比你想象的還要歹毒。燒了糧草,一來可以斷了大軍的後路;二來可以嫁禍給我,挑起大營和虎騎營的矛盾,看我們兩邊火並;這是個一箭雙雕的好計策。」

「那怎麼辦?!」風煙月兌口而出。

「打仗和下棋是一個道理,怕的是不知道對方下一步要怎麼走。既然都已經看穿了他們的意圖,還有什麼好怕的?」楊昭一笑,「本來他們在暗我在明,正愁查不出他們的底細來,這倒給了我一個反擊的機會。他們要燒糧草庫,就讓他們燒好了。」

要燒就讓他們燒好了,風煙一怔,這是什麼話,他瘋了嗎?

只听楊昭接著道︰「糧草被一把火燒光了,你還大鬧了虎騎營,咱們上上下下亂成了一鍋粥,這消息自然很快傳到瓦刺那邊;這樣百年難遇的好機會,加上大營里還有內應,他們怎麼會輕易放過,立刻就會派人趁機來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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