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滿弓刀 第30頁

「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個銅人陣!」葉知秋幾乎是大喝出來的,一拳擊在旁邊的城門上,木屑紛飛,「那中軍被困,左翼他們怎麼辦?」

「楊督軍帶著兩個先鋒營,已經破了瓦刺的防線,從左路直攻進去了。但後面的中軍被銅人陣圍困,只怕是接不上去……」

「那撤回來還來得及嗎?」葉知秋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出戰之前,楊督軍就說過,左翼先鋒破陣的威力雖大,但極耗體力,不可久戰,後面的中路大軍如果接應不上,左翼就變成了孤軍深入,四面合圍之勢,非常危險。

「我……」那探子兵囁嚅著,「我看是來不及了。」

葉知秋腦門一陣眩暈。「不成,我得去幫他們。」—邊喃喃自語,—邊抬腿就往城外走。

「葉將軍,你站住!」

後面傳來清脆而決絕的聲音,把葉知秋從震驚和混亂里拉了回來。他聞聲一震,回過頭,卻見風煙站在城頭的台階上。

她的衣衫在風里飛舞,臉色蒼白如紙!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那雙漆黑的眸子,卻緊緊盯在他臉上。

「陸姑娘……」葉知秋心口一陣緊縮,她都听見了,她知道現在的戰況了,那麼——

「你哪里也不能去。」風煙一字一字地道。

「可是楊督軍他們危險啊!」葉知秋跺了跺腳,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時候,最急著要趕去救援的,應該是風煙吧!

「我都听見了。」風煙從台階上走下來,「左翼已經陷入了瓦刺的包圍里,中軍被圍,無法接應。可是,你又能做什麼?」

「我……」葉知秋一時語塞。是啊,他要去做什麼?

「左翼的兩個先鋒營,已經深入到瓦刺陣中,你現在就算去接應他,也早就來不及了。況且連蕭帥都突破不了的銅人陣,你的人馬就沖得過去嗎?」

「那你說,現在怎麼辦,我也明白,就算趕過去,也未必幫得了他們,可總不能站在這里眼看著他們打敗仗吧!」

「葉將軍!」風煙厲聲道,「你是紫荊關的守將啊。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要死守紫荊關,關在人在,關亡人亡!」

葉知秋呆住了。風煙這句話,字字敲在他心上,讓他—時之間,啞口無言。

風煙看著他,「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楊昭不用韓滄,不用趙舒,也不用佟大川,偏偏要用你來鎮守紫荊關?」

她不等葉知秋的回答,慢慢道︰「因為你葉將軍不慌不躁,在危急時沉得住氣。他需要的,是一個與紫荊關共存亡的守將,所以才把這兩萬人馬留在這里,交到你的手上。而你現在,要棄紫荊關于不顧,帶著他們去送死嗎?」

葉知秋不禁倒退了一步。是,風煙說得對,這個時候,情勢再危急,他也不能亂。

「我相信楊昭,無論出了什麼事,他一定能帶著先鋒營突破瓦刺的包圍。」風煙輕聲道,「他一定能。」

葉知秋抬頭看著風煙,她神情鎮靜,可滿眼都是淚水,偏偏一滴也沒有掉下來。

「陸姑娘,你心里難受,想哭就哭出來吧。」旁邊—個校尉于心不忍,小聲勸道。

風煙—驚,「我……我哭了嗎?」慌忙用手模了模臉,「沒有啊……」

她不能掉眼淚,這是在戰場上,怎麼可以這麼軟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嘗過淚水的滋味,她幾乎都已經忘了,自己還有流淚的本能。可是此刻,刺痛的浪潮排山倒海而來,就快要把她淹沒!

「陸姑娘——」那校尉看風煙突然掉轉頭,疾步走遠,不禁呆了呆,他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葉知秋深深嘆了一口氣,「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

風煙忍得太辛苦了,這個時候,她不需要任何的安慰,因為沒有任何一句安慰的話,可以改變眼前這個嚴酷的事實!

「葉將軍,葉將軍!」

片刻之後,葉知秋正在巡查布防,突然听見後面傳來一陣喧嚷,不禁心頭火起,這都什麼時候了,誰還敢大呼小叫的擾亂軍心!

「什麼事?」回頭見是守城門的參將彭德清,正一臉匆忙地趕過來。

「葉將軍,剛才陸姑娘一個人騎馬出城了!」

什麼——出城了?!葉知秋暗叫一聲「糟糕」,「你們怎麼不攔著她?」

彭德清苦著臉,「攔了,可攔不住啊,陸姑娘的功夫你也知道,而且她又是楊督軍的人,總不能跟她動手吧?」

葉知秋恨恨地一跺腳,「都是飯桶!」眼下這局面,追也來不及了,更何況紫荊關的防守事關重大,他半步也不能離開。

「葉將軍,這陸姑娘是去了哪里啊?」彭德清試探地問︰「要不然,再派幾個弟兄去追她回來……」

「她不會回來的。」葉知秋長嘆一聲,「她是去找楊督軍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這一次,風煙絕不是沖動,她臨走之前說的那番話就是證明。葉知秋心里一酸,她根本是抱定了跟楊昭同生死,共進退的決心!

葉知秋猜得沒有錯,風煙的確是去了麓川。

獵獵西風吹散了馬蹄下揚起的滾滾黃塵,蒼茫的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她一人一騎風馳電掣的身影。

楊昭,楊昭,你要等我。

風煙的眼淚,終于失去了控制,在瞼上肆意奔流。是急,是痛,是酸楚,也是悲哀。

他答應過她,會好好地回來,一起喝完那壇金不換。他可知道,這半壇酒被她仔仔細細地包了無數層,像件無價之寶—般藏在櫃子里,惟恐封得不夠嚴,保存得不夠好。她傻傻地期待打完仗回來,一起坐在炭火邊對飲這杯酒,卻听到了他再也回不來的消息!

疾馳里,路邊的荊棘枯枝鉤住了她揚起的披風,「哧」的一聲,頓時撕裂。風煙來不及反應,身子被扯得向後一仰,差點從馬上摔了下來。馬受了驚,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風煙悄急之中一把抓住了馬鬃,那匹馬吃痛,又猛地往前躥出!

風煙驚出了一身冷汗,回過神來,馬鬃都被她揪掉了好幾根。伸手在馬頸上揉了揉,這麼急,沒命地打馬趕路,只怕這匹馬也受不了啊。

她俯子,輕輕地抱住了馬頸,一滴淚,跌落在柔軟的馬鬃里——馬兒,你快些跑,遲了我就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邊。

披風已經被荊棘撕裂,風煙伸手解開,讓它飄落在身後的風沙里。

里面是一件紅衣,紅得那麼嬌艷而燦爛,是她昨夜鼓不起勇氣穿上的那一件。又一滴淚跌落在紅衣上,楊昭,你可知道,這是—件只能穿給你看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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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川戰場上,戰況比葉知秋想象的還要慘烈。

戰馬的鐵蹄,仿佛要把這片積雪未曾融盡的大地踏破,震天的廝殺聲、戰鼓聲充斥著每一寸究竟,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泥濘的雪地上,鮮紅的溪流蜿蜒流淌,很快從溫熱變成了冰冷。

虎騎營的每一個戰士,幾乎都變成了血人,傷痕累累,血汗交流。堅不可摧的瓦刺防線,那是刀鋒箭簇的叢林,都已經被他們沖潰,可是激戰了大半天,人人都已經筋疲力盡,手上的刀,也崩開了無數的缺口。

他們為後面的中軍主力劈開了一條血路,卻想不到中軍被阻截在半路,四面瓦刺的敵兵潮水般層層涌來,殺完一批,後面又沖上一批,黑壓壓的人頭仿佛望不到邊。

縱然是鐵人,也禁不起這樣的打法。

倒下的越來越多,剩下的也是咬牙苦撐,極度的疲累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汗水流進了眼楮,都顧不得擦一把,四周只有刀和槍,從四面八方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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